列车停靠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的眼皮微跳。我坐在列车上透过窗户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站台静静等候,仿佛里面有一个是我。手指微凉,拿起的咖啡喝在嘴里觉得酸涩不堪,突然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扑面而来。这个在郭沫若先生笔下荔枝树无处不在的城市,这个镌刻着我五年最美年华的城市终究没有用她甜美的果香挽留住我。我做了逃兵。对于这座走在信仰里的城市来说,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
一路向南
办公室的CICI说,每到周五见到的我都是快乐的。是啊,有什么理由不快乐?距离这个城市三个小时的车程,那个有妈祖庇佑连台风都不曾正面登陆过的城市,有我最亲爱的向南。每周我几乎是跳上开往莆田的大巴。大巴在高速公路上急驰,路边的风景就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放映,三小时后,我见到我的男主角,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嚼着口香糖,对着我微笑。
向南在这座三线城市找到了一份令人羡慕不已的工作,而我,却在离他三小时的地方领着连为国家税收做贡献都不够资格的薪水。向南揉揉我的头发说:“七七,等我在这座城市混好了,你就辞职,我养你。我们一起吃遍所有的卤面店和炝肉,我不会嫌弃你胖的。”
我笑。卤面和炝肉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座城市没有特色的小吃。你走出去随便问一个资深的当地吃货,能说得上来的也只有卤面和炝肉这两种。炝肉在我眼里就是高级黑,名字听起来很高级,其实就是很清淡的水煮肉片,寡味的就像是没有高潮的电影,或是被诅咒的没有调料包的方便面。
每周我都来这座城市报到,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说是城市,其实更像一个城乡结合部。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地标性建筑物。唯一的特色就是无处不在的本地话和开车倍儿猛的司机。你走进商店,营业员连一句标准普通话都欠奉。那时候莆田的房价还很低,在别的城市一平方蹭到七八千的时候,这里才两千不到。那时候我豪气地指着某栋正在建的房子,说:“向南,以后我们在这里买一套房子,不要求大,一百四十平,我要给你生一窝的孩子。”说完这句话,我止不住大笑。我所期待的幸福,就是它很质朴的样子,不要很华丽,却唾手可得。
向南会带着我去静吧喝酒,酒吧的老板娘长的很妩媚,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与其他莆田人不一样,她不爱大红大紫,独爱黑色,倒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情。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舒缓的《昨日重现》,在晦暗不明带些暧昧的灯光里接吻。向南的嘴里带着酒精味,我在他的温柔里辗转反侧。
那一年的美好时光刻在2007年——我们刚毕业。这座城市似乎有一种魅力,蛊惑着我一步步靠近她。
走在信仰里
2008年的夏天。向南第一次带我去湄洲岛朝拜。我学着其他虔诚的信徒一般,三叩九拜,诚心祈求。回来的路上,我说,我向妈祖求愿了,如果你敢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我就在梦里化成厉鬼吓死你。向南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妈祖很忙,只管平安不管红尘俗事。哪来的这么多傻念头?”我咧开嘴,像刚吃过糖的娃娃,满足而安宁。
回到向南租住的出租屋,同租的秋玲已经做好了饭菜等我们一起开饭。她是一个标准的川妹子,却有着南方人的婉约和纤细,烧的一手好菜。毕业后她随着赵宇来到莆田。赵宇家开医院的。是的,你在街边随便看到一家小医院十有八九是莆田人开的,不管是妇科人流还是男性生殖病,所涉及的领域广纵深的程度是你想像不到的。据说这里的人还去医院承包科室,让人正归军和杂牌军傻傻分不清楚。总之,这里的人一向被视为中国的犹太人,聪明,或者说是奸诈。
那一年,莆田开始大规模地上马基建项目,能去的地方已经不仅局限于步行街——夜生活丰富了起来。我和向南不再局限于去静吧,赵宇不在的时候会叫上秋玲去买当地自产的雪津啤酒,坐在路边吃烧烤。秋玲酒量很差,喝了酒就开始哭泣说酒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和赵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赵宇不是东西总把她一个人丢下,说赵宇为什么把她骗到了这个城市还让她这么孤单。我抬头看看霓虹,两年,足够我把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走遍。我习惯了每次进商店迎接我的总是别扭的卷着舌说话的本地腔,偶尔居然还能鹦鹉学舌地应付两句;我习惯了这里的人只穿红和紫;我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咸湿……我习惯着原本种种的不习惯,只为心中原本朴素的想法:和爱的人,在对的地方相守。我伸出手去抱秋玲,除了拥抱,我不能再给她任何语言的安慰。
这座城市走在信仰里,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善男信女烧香拜佛,路边的供品和烟雾缭绕的气息足可以证明一切,就连商业中心都建有天后宫且香火常年不绝。有时候归属感是一件说起来很玄的事,就像从未见过面的朋友,有些人能一见如故,有些人天天见面也只是淡水之交。比如我,始终相信不久后的某一天终究会在这里扎根,比这里好的城市有千座万座,但再繁华的理由也不能让我转身,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天堂。
转身,就在一瞬间
福厦铁路在建的时候,我就止不住地期待通车的那一天。我与向南的地理距离会从三个小时缩短到一个小时。
2012年,我和向南相爱六年。我对向南说,等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我就辞职,与他相守。向南捏捏我的脸,用力把我搂在怀里。
向南升职后越来越忙,常常出差,我也很忙。渐渐地,我和他只能用电话联系。我也不常去莆田,没有向南在,就算去了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偶尔秋玲在MSN上偶尔会告诉我在哪里开了什么样的新餐厅。我在自己不深不浅的记忆里翻出地图,勾勒出餐厅的样子,幻想着自己和向南一起坐着优雅地喝咖啡。
我辞职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向南。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阳光很晒,就如自己当时的心情,灿烂无比。我马上买好了票,飞奔到火车站。当时火车在当地人看来还是很新鲜的东西,很多大人带着孩子看着子弹头的动车一会进站,一会出站。
坐在车上,面前放的书一页都没被翻动,脸上是自己想像的到的傻笑,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向南与七七,终于要相会了。我想,向南看到我的时候该是多么的讶异。
我在向南宿舍百无聊赖地玩着植物大战僵尸,偶尔会故意让僵尸吃掉自己的脑子,这该是多有趣。向南的QQ弹窗消息出来,我看到秋玲对他说:“小样,今晚你回来,我会让你醉生梦死。”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心里防线突然崩溃。从什么时候起?向南,和秋玲?
头疼,手指发抖。向南很懒,所有的即时通讯软件都是自动登录状态,我翻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里面的暧昧和热情让我无法释怀。秋玲是那种妩媚妖娆且楚楚动人的女子,只要是男人,任谁都无法抗拒。她就是一枝罌粟花,美丽,有毒。而我却真的放心,让向南与不常回来的赵宇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
是的,大概就是从那次在街边喝酒后,向南就开始以各种加班的名义拒绝我来莆田看他。秋玲经常以各种名义骚扰向南。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抗拒主动贴上来的女人,特别是长得漂亮的女人。而我真的傻到相信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可以只靠一个电话维系,没有留意到向南的敷衍,也沒有留意到秋玲的心机。她把向南当作一棵救命的稻草,作为赵宇不在时的替代,而向南真的就这样一步步的沦陷。
我连和秋玲理论的勇气都没有。在我看来,爱了就是爱了,一点污漬点上去都是不完美。没有等到向南和秋玲以彼此相拥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离开了。再等下去,我只会越来越像一个小丑。多么可笑的一场戏。我以为自己渐渐地像是融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她却轻轻的撞了一下我的腰,告诉我她并没有多么喜欢我。
我看着不远处的塔吊,这个城市逐渐失去了她本来的样子。越来越多的灯红酒绿,越建越多的高楼大厦。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腔不标准的普通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荔城停留。地理距离的缩短反而让我和向南越走越远。我没有怪向南,也不恨秋玲。这或许就是一场宿命。人生的际遇不过如此,意外,亦或是惊喜。
我回神,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画面,心里满满的安宁。我目送着这座城市离我越来越远,里面装着的回忆也渐渐不清晰。逃跑的时候,我选择把该记住的美丽与不该记住的哀愁同时按下了delete。荔城,这只是一个中点,而我始终是一个过客。下一站,或许才是我的新起点。
再见,或者永不再见。
这座城市风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