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

南海边的城市,受益也或许是受害于加强的南太平洋热带气旋,八月总是频遭台风光顾,暴风雨不断。暴风雨威力之恐怖,着实不是骇人听闻的:它来临前那完全被乌云统治的天空会沉沉地压向大地,让人无法不立即穿越千年时空与诗人李贺形成共鸣——“黑云压城城欲摧”;接踵而至的就是瓢泼大雨,仿佛天空中也有一根自来水管,此刻瞬间爆裂了;还有刺眼的闪电撕裂天空,雷声轰鸣而至;狂风的扫荡中,不够粗壮的树枝或者根基不稳的小树遭遇拦腰折断甚至连根拔起,大地一片狼藉,整个天地之间的空间仿佛都在被清洗。

这强有力的清洗,使得暴风雨之后的世界异常清新明亮,空气中仿佛有丝丝清新的甜味,沁人心脾,令恰巧在这个时间走在路上的我,不禁停下脚步,闭上眼,贪婪地做个深呼吸。但是,悄无声息间,一缕淡淡的秸秆或者柴禾燃烧的“香味”代替了那丝丝清新的甜。是的,“香味”,从小到大,我一直将这种秸秆或者柴禾燃烧散发的烟气称为“香味”,这种在科学上已经被证实含有好几种空气污染物的烟气。

闭着眼睛,呼吸这“香味”,脑海中映出儿时那个小村落:向着相邻两个方向,各一字散开一排农家院落;院落之外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仿佛望不到尽头,但是一格一格整齐排列的农田;乡间那条小土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橘色晨辉和晚霞中,结实的男人和勤劳的女人肩扛锄头走向田间或劳作归来;白胡子老爷爷吊着长杆黄铜烟袋、脸上露着满足微笑,悠悠地赶着羊群走着;傍晚时分端一碗饭或坐在自家门前、或三五邻居围成一圈吃着聊着,形成村里的沙龙;那些或者两三年之后才到上学年龄、或者已经上小学几年级的一大群孩子们,追逐嬉闹……一切都很清晰,那聊天里的家长里短、孩子们喊叫大笑,都在耳边……

“嘟……”突然间,一声尖锐刺耳的汽车鸣笛划破我听到的那些甜美之音,也逼我赶紧睁开眼睛。循声望去,一辆我抬头才能看得到驾驶员的厢式大货车已经驶近我身边。在大货车司机有些责备的眼神中,我意识到在这条人车混行而又足够逼仄的小道上,我这个行人刻意的驻足停留也显然已经影响到了大货车顺畅转弯行驶,只能赶紧快步走起,移动到旁边位置避让大货车。

我脑海中儿时村落的那美好画面,自然也随风散去,映入眼帘的,是遍地散落的四五层小楼、水泥的村中小路、小路尽头土灰色的工厂厂房。沿小路一路流过来一条小河,河水发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河面零星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袋。这些塑料包装袋的容身之处可谓广泛,房前屋后、垃圾桶周围都有分布,大概因为这里的基础设施建设还不够完善,也因为很多村民还没有养成爱护环境的意识和习惯。土地被农民楼和工厂占据,村庄里的人们有一部分就从农民转变为了工人,即使没有做工人,跟着这个时代的脚步,人人的身影都是那么匆匆忙忙。小孩子们依旧快乐着,不过只能在楼宇之间的狭窄空地嬉闹,偶尔不小心摔倒,被坚硬的水泥地磕得好痛,哇哇大哭起来。流动人口大量涌入,这样房租较低、整体消费水平低廉的村庄便成为了许多外来农民工拖家带口聚居的不二选择。这些脱离家乡的人们,有些有时还没有多余的钱购置电视等娱乐设施,于是村里小超市就放一台电视在门口,既招揽了生意,也方便了外来人。以电视为代表的现代化娱乐设施早已经普及,于是村庄的夜晚,伴奏电音和着年轻人那略带狂躁的高歌飘荡在村庄夜空,遍地开花的小商铺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头地摊便宜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吸引了成群的男男女女围拢过去,或讨价还价买点“实惠”,或只是看看再卖什么,凑热闹打发时间。

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今天村庄的一切,都已经具备了城市的雏形,明确地表明着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城镇化。一方面,就像上海世博会的主题那样: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昔日这个国家亿万农民的致富梦想,今天已基本成真。即使是普通人家,现实生活的现代化程度也绝对更高:使用天然气取代对于秸秆等原始能源的依赖;遍布大街小巷的市场、商场不间断供应足够并且丰富程度甚至超乎想象的食物、衣服以及一切生活用品,男耕女织和自家养鸡养猪已是太久远的古代;个人电脑、互联网、手机所传递的信息和提供的娱乐让生活丰富到爆炸的程度。另一方面,就像在这个村庄,好像还没有准备好:混乱的布局、不知不觉中的污染、没有家的人们、廉价的粗糙、还有娱乐之音和灯光中人们那闪现出丝丝茫然和空洞的眼神。

而我也是茫然的,不知为何一缕青烟也能引起自己的“多愁善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所衷爱的“香味”久违了,可能只是因为自己离开家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是,我知道,即使有一天我有假期回家,我却也无法回去,无法回去那片村庄,无法回去村里那条悠悠的小道、那橘色的朝霞和夕阳、那三五邻居围成的沙龙,还有那嬉戏玩闹、自由奔跑的孩子们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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