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是听谁说,因为嫌我丑,我出生后他连抱都没有抱我一下。这句话被我记在了幼小的心里,并被我理解为他不喜欢我。于是,我也不喜欢他,20年有余。
壹
他的确不喜欢我。比如他很少跟我说话,偶尔说上几句,也都是训斥和使唤。我不敢看他,他眼睛瞪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吓人,时常会把我吓哭,我一哭,他反而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很少在家,印象中,他跟着建筑队去过新疆阿克苏、甘肃天水、广东韶关打过工,木工、焊工、装修工他样样精通,而且据说出来的活儿十分精细,就是慢了些。
他不在家的日子,我似乎从没有想念过他,没有盼望过他回家,因为他在家里天天无所事事,总会把妈妈惹生气,让家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贰
后来妈妈决定在家里办幼儿园,就把他叫回来帮忙。那个夏天,算是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日子。他找来一些木头,打开收音机,开始在院子里做桌凳,我在堂屋写暑假作业,不时地被他叫去打下手,扫锯末。
他先是在本子上画设计图,然后用很重的那种台式电刨子把木头锯成一段一段的,再用小木刨子推成想要的大小,接着打孔,拼接,钉钉,摩擦,刷漆,晾晒。
中午,他经常会一手端着一大碗蒜面条,一手抚摸着自己做出来的桌子,甚是得意。
等到第四张桌子做出来以后,他和哥哥开始把桌子拼成乒乓球台,用一块窄木板当拦网,乒乓球被打得满院子乱跳,甚至吸引村上不少孩子来玩,我成了捡球小能手。
乒乓球打烂了好几个,妈妈已经坐不住了,开始催他继续赶工,眼看暑假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他很讨厌被催着干活,情绪说来就来,活说不干就不再干,谁也拿他没辙。等他气消了,便又拿起被他扔的很远的工具继续下去。后几张桌子便是在他极其暴躁的情绪里完成的,紧接着幼儿园即将开学,忙乱中,谁也不再关心桌子做的好坏与否。
暑假结束了,我和他依然没说过很多话,倒是一起听了不少收音机里电台播放的歌儿,往后,我们交流最多的也都是关于歌儿的话题。
叁
18岁那年,我去了广东读大学,一年回家两次。长久的别离,并没有让我们之间的感情稍稍增进。他还是很嫌弃我,犹如我嫌弃他一样。
甚至有一两次回家,因为一些琐事,我们吵了起来,他骂我吃饭太慢,我说他开车太快,他骂我天天不着家,我说他天天不作为,他气得想要出手打我,我拉着行李箱,委屈地哭着大叫道,再也不会回家了!
恨字上了心头,有近一年的时间,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再后来,我开始上班,有了收入,经常会给妈妈买些小礼物,就是不给他买。有一年冬天,给妈妈挑了一套很厚的棉睡衣,给哥哥挑了一套,又给我自己买了一套,最后也顺带给他来了一套寄回了家。听妈妈说,他高兴地合不拢嘴,说着:“还是闺女亲。”
我也笑了起来,对他,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心中早已没了恨。知道他喜欢喝茶,我便买茶具和茶叶寄给他,他没事的时候,便会叫上朋友到家中喝茶吹水。
这两年,他不再玩电脑桌球游戏,而是迷上了钓鱼,从鱼竿到鱼钩,我都买给他,经常见他在群里晒他的成果,让妈妈有了鱼汤喝。去年国庆长假,我回家陪他和哥哥一起夜钓,虽然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可那夜的风与月光都显得特别美好。
肆
他越来越听我的话,越来越知道念着我的好,还经常会发微信给我,问我在忙啥?一开始,忙的时候,我经常忘记回。不忙的时候,我也经常会说在忙。因为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再后来他也很少问了。
他也没有学会如何对我好。
去年回家办身份证,他一个人去火车站接我,回去路上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他似乎也不知道,而是把车里的音乐调得很大声。开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他执意要我先吃饭再去办身份证,并执意带我去吃一碗他认为特别好吃的炝锅面。
进到店里,没有其他顾客,他大声地叫老板做一碗面,并吩咐做快一些,孩子饿了。我坐在店里面的位置,他则坐到门口的位置,点着烟,继续听他手机上的盗墓故事。
炝锅面上来了,非常大一碗,味道一般,因为我吃太慢,面很快便坨了,我把碗里的青菜挑出来吃完,剩下的面一口都咽不下去。
虽然知道只要再多吃一些,他就会开心一些,可还是站起了身,跟他说不想吃了,他瞅了一眼我碗里的面,眼中有几丝失落一闪而过,“不想吃就别吃了,走吧。”我感觉到,这句话他尽量说得很轻松。
回家的路上,我才想明白他为何执意带我去吃面。或许,他记错了,他以为我还在广东,在那里吃不上家里的馒头和面条,难得回家一次,他便断定我一定想得慌。其实,那时我已经去北京大半年了,一天到晚吃的,都是面。
也许,他后来也会想明白。这样就不会有谁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伍
其实,我心里最清楚了,我和他很像。
比如,听不得一句不好,没有耐心,脾气臭,倔,闷,越是最亲近的人越不懂如何表达爱,完美主义。很多时候,我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年纪越大,越意识到不得不去自我修正,因为有些毛病确确实实影响着我的生活和工作。
修正的过程,便是成长的过程。近几年,我们的关系融洽了很多,他和妈妈的关系也变得松弛有度。或许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说了他那么多的坏话,其实我最想说,他有时候挺可爱的,像我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