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一身皮衣,戴一副墨镜,骑着一辆破电动,横行在路中间,俨然一个黑社会,或者说,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场若非曾经主宰过世界的人,不会有。
他是影片中令子女怨声载道的老东西,也是财富时代的弄潮儿——老杨。此时的老杨,已从财富时代的乍富阶级变为破产赋闲的游民。昔日的风光不在,但昔日的富人臭毛病犹存,赌博,洗浴,包养二奶,样样俱全。
这些臭毛病就像身上的奇痒,不挠不畅快。于是被摁在家里照顾长期卧床老伴的老杨,从家里逃了出来,转身便投入赌场里,寻找辉煌盛年的存在感。
赌场里的同样上了年纪的赌徒们,洗浴中心专事奉承的服务员,以及旧时好友卢布森,都还尊称他一声“杨老板”。这声已经不合时宜的称呼就是那根痒痒挠,老杨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重新找到当年的光彩和鲜活。
当卢布森诚恳地请求老杨,带着他一块发财时,老杨一脸不屑地指出刚刚吃饭的地方“想法太简单了,我看都看不上”,顺带回想了自己当年搞餐饮的一些奇招,那种自豪引得卢布森只得发出生硬的赞叹“大老板就是大老板。”
但,好汉不提当年勇。经济上的拮据很快地将老杨从过去的辉煌拉回现实。
他不得不用破电动抵餐厅的饭钱,为了赎回代步工具又不得不将卢布森寄托的病骆驼卖出,而前脚他才拍着胸脯“我丢了,也丢不了你的病骆驼”。当老友找上门时,他又不得不顺走病妻床头的手术钱,买了一只对方心心念念的奶牛,抵已被餐厅混在牛肉里以假乱真卖掉的骆驼。
这一系列情节的连环发展其实都由老杨的另一个臭毛病操纵,那便是好面子。当洗浴中心的服务员问及卢布森的职业时,老杨将养骆驼装饰为“生态环保行业”。而到买单时,老杨将自己的电动车抵了,也不用卢布森的钱,来者是客,道义上东道主没有让客人掏钱的理。更何况,当年老杨的儿子结婚,是卢布森卖掉了两只牲口才凑够了儿子的彩礼钱。
面子底下是藏着老一辈不能却步的情义的。但情义在子女的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凶猛的兽性,是无可救药的坏与痞。好面子在代际之间的交流无疑是致命的。因为好面子费钱,而成长起来的子女们生活的时代与老杨的已大大不同,以金钱为标准的价值体系早就根深蒂固。一边是金钱至上,一边是面子里的情义无价,老杨和子女的冲突一下子跃升为代际之间的价值观冲突,关系较之前更为紧张。
所以,手术费事件败露后,盛怒的子女便将老杨强绑了起来。老杨怒其不念养育之恩,毅然把不孝子告上法庭。剑拔弩张,针尖麦芒,一个原本就劣迹斑斑的父亲因此和子女彻底决裂。
一绑,一告,一决裂理解为老杨这匹老兽在困境之中与城市生活、新时代价值的正面对峙未尝不可。他活在旧时代的丰景里,有一堆令人嗤之以鼻的臭毛病,也有感恩图报的情怀道义。而新时代里,子女动不动就金钱为重的价值观,全然将恩义抛弃。
他们为卧床的母亲3万块钱的医药费互相推诿,甚至以离婚相逼。他们愿意给老杨生活费,只要他肯帮忙带孩子。他们将上门求助的父亲拒之门外,全然忘却他们居住的房子当年有老杨一份投入。
在新时代年轻人的眼中,一切是等价交换的。你要钱,那你要帮忙带孩子。你要钱,那你要照顾卧床母亲。你要钱,那你要为之前的事道歉。他们不仅忘记老杨的养育之恩,忘记富有的老杨曾经怎样地资助他们,也忘记老杨在成为他们无用的老东西之前,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
以自我为中心的金钱价值体系,在悲剧中获得胜利。老杨这头困兽终于放弃无望的凶猛和抗争,死在新时代的大潮中,却永远活在旧时代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