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杀令:八、离间之计

八、离间之计

秘密会所的房间里此刻只有三个人——高泰勋、伍清华和刘金刚。

“委屈你了,本来是一个能力出众的处长,却既让你蒙冤,又暂时中断了仕途。”高泰勋望着自己的老部下刘金刚,油然滋生发自肺腑的亏欠之情。

“首长您可别这么说,都是为了工作。”刘金刚是草原上的野狼,却像兔子一样被圈养多年。此刻,他的兴奋是飞鸟之于天空,游鱼之于大海。

“养兵千日,就要用你这一时了。”伍清华望着刘金刚。

“保证完成任务。”刘金刚身体笔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此前高泰勋并不知道自己的营房处长刘金刚也是特种技能学院毕业,这所学校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它不在中国的版图标记上,也不在任何官方的记载资料里,个人档案更是不会提到,而只出现在国家最高级别职能部门的机密花名册和任务部署中。特种技能学院的毕业生是一批经历神奇且能力出众的精英,平时遁形于社会上纷繁多样的不同岗位,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待到国家需要之时,他们就召之即来,而且迅速变换角色而不轻易被觉察。至于档案中显示出来的履历,则是根据他们毕业后第一个岗位的需要而临时确定的,可以是清华北大,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名头不响的职业技术学院,甚至可以把他们定义为初中肄业,更有的会是“自小流浪目不识丁”。定义成怎样,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辈子的人生就是怎样,听于国命,安得其所。他们中间有高泰勋这样的将军和伍清华这样的局长,也有路文路武那样的建筑工人。国家需要他们怎样,他们就心甘情愿怎样,正如螺丝钉之于高速行驶的汽车,只是尽好自己的本分,而不会申诉自己在汽车的飞速前进中付出了多少,进而要求汽车给予他们怎样的待遇。这就是为什么所有A基地官兵都一直以为是后勤学院毕业的刘金刚泯然众人,即使在高泰勋眼里,也看不出他这个营房处长比其他处长有什么更加高超的本事。能遮蔽高泰勋的火眼金睛,恰也说明刘金刚确有过人之处。但他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伍清华的花名册,这场棋局一开始,伍清华就想到了蛰伏数年的刘金刚这枚棋子。

伍清华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他要顺理成章把刘金刚从A基地的序列里踢出去,踢到敌人的阵营中,惟有如此,刘金刚才能如鱼得水,发挥在这场对弈里应有的作用。高泰勋给伍清华通报了一个重要情况:从去年底开始,陆续有一些信件寄到基地各领导处,点名道姓举报一些处长违法乱纪的问题,逐一将他的得力干将推到风口浪尖。去年底举报作训处长陈火青挪用公款在滨海入股饭店,调查几周后查无实据就此作结。不到一月,又举报工程处长南方云倒卖建筑材料牟利,后来查实同样是无中生有。纪检处做了技术鉴别,虽然几封信的信封信纸样式不同、寄出地点各异、行文措辞不同,但从句段分隔和点逗使用都高度相似,据此推断举报者应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不是为举报而举报,而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其他目的。联系到敌人紧锣密鼓策划的行动,高泰勋揣测:“这会不会是他们预有计划的离间计?”

“十有八九。”伍清华狠击桌面,“我等的就是他们的这个离间计。”

不出所料,未过一月,营房处长刘金刚就成为被举报对象。在接到纸质举报信的同时,高泰勋还专门安排人通过局域网举报刘金刚的另几桩事件。一个营房处长处在墙倒众人推的棘手处境倒也不是特别出人意料,既然四面八方来信举报,A基地党委的态度当然坚决凛然,组成集结各路人员的专门班子一查到底之后,就将刘金刚调整出现职到导四旅当了副旅长。

一出大戏就这样在敌我双方的拉锯较量中,于A基地不动声色地开始上演,而紧紧纠结于胡云发和弯弯关系的吴伟龙尚不能摸清其中的脉络,理所当然要陷入思维的穷途末路,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始至终活跃在这出大戏里。

刘金刚到导四旅上任后既不领受工作任务,也不跟队出勤训练,白天在宿舍里闷头睡大觉,晚上则驱车到数里之外的镇上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喝酒行乐,大半夜醉醺醺回来在营区里大喊大叫、惹是生非,领导为难,官兵议论。导四旅政治委员如实汇报说:“刘副旅长到任后一直不在工作状态。”

导四旅政治委员所汇报的,正是高泰勋和伍清华想听到的。如此状态的刘金刚对敌人来说就是色香味俱全的诱饵。伍清华手握钓竿,在等着大鱼上钩。

半个月后,他们等来刘金刚的反馈:“一个叫张继伦的房地产开发商正主动向他靠近,迂回地套问一些涉及A基地的敏感信息,似有敌特的嫌疑。”

刘金刚是在一个烂醉如泥后刚刚醒来的早上接到的陌生电话,警觉扫一眼没有姓名显示,就略微有些莫名的激动。以颇不耐烦的语调接起来,却是熟人,退伍兵赵和平。赵和平是多年前一个后勤部长的公务员,那时刘金刚毕业后初到后勤部学习,平时公差勤务出的多,跑腿打杂的事也没少干,就和赵和平打交道多些,后来他到基层部队当副连长、连长,等晋升副营后再回到后勤部当助理员时,赵和平早已退伍回家了。只是听说他起先是分配工作到老家的煤矿,上班第一天就被发了矿灯要求下井,他死活不干,扔了铁饭碗重新回到滨海,做过花卉租赁的买卖,后来不行,又转行经营一家只有几张桌子的川菜馆,听说也不景气。虽然都在滨海,但不曾联系,这么多年来也就再无瓜葛。突然来电,刘金刚预感到赵和平不仅仅是想和他叙旧情。

果不其然,在赵和平约请刘金刚“喝两杯”的酒局上多出一个人,就是之前提到的天伦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张继伦。赵和平在酒桌上说的理由倒也合情合理,他现在是天伦公司的部门经理,和老板张继伦既是上下隶属又是肝胆兄弟,他把刘金刚认作兄弟,兄弟的兄弟都是兄弟,张继伦和刘金刚自然也就是兄弟,如此一番关系换算,满桌皆兄弟,坐在一起自然合情合理。

头次见面倒是相敬如宾,没有越界话题,只热闹地说些陈年的趣事。那时候刘金刚和赵和平都是年轻的“光杆司令”,两人趁着晚上别人都下了班,就在会议室里弄点白酒、锅巴、花生米,聊着青春小酌两杯,那种生活现在想来仍是美滋滋的令人回味。从美丽往事里出来,赵和平就沮丧起来,说了这些年的不容易,娃还没生呢,媳妇就提出离婚,一波三折进入不惑之年,仍是孑孓一人,多亏遇上张继伦,给他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当面醉醺醺一再表态要对张继伦出生入死肝胆相报。赵和平喝多了酒,现场吐得一塌糊涂。

第二周张继伦自己给刘金刚打电话,说是上次喝酒颇多照顾不到,有所失礼,希望借个机会表达歉意。刘金刚则应和张继伦,说都是兄弟了,谈不上失礼,并拐弯抹角表达了愿意再次和张继伦举杯言欢的意思,只是周末值班,只能到下周末才能回滨海。他在试探张继伦,也在检验自己的判断力。果然周末未到,张继伦又急切打电话过来预约,一句一个兄弟,其言语里的热情程度远远超过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非常之热心的背后必定是有非常之目的。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刘金刚揣测着,或许与他曾经坐过营房处长的位子有关,也或许与高司令员伍局长安排给他的任务有关。想到这里,他就激动起来,是一个猎人嗅到猎物味道的激动,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战士领受战斗任务的激动。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等待着正面迎接即将到来的敌人。

刘金刚到了约定的地方,却不见赵和平在场,张继伦的解释是因为联系一批建筑材料,去广东出差了。刘金刚笑问,老赵是销售经理,怎么干上采购的活了。张继伦摇摇头,你也别说我小心眼,其他人我还真信不过,这关键时候还得好兄弟出马,老赵可是我的得力干将,所以大事小事我都放心他去干。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但刘金刚后来还是试探着打了一个电话给赵和平,一问,那边回答果然正在广东清远一家瓷砖厂。并不是故意支开赵和平一事坐实了,可生疑之处在于,酒饭言语间,张继伦只字未提想请刘金刚帮忙在工程或者地皮上相助之事,却旁敲侧击询问刘金刚最近在导四旅忙些什么,并开玩笑说A基地的鲸鲨爆袭弹都是样子货,要不然全国人民都指望着把华岛收复回来,A基地却装聋作哑不行动。刘金刚也乐于在这种场合与他较劲抬杠,借着酒劲大拍桌子,大着嗓门骂有些好事者愚笨无知粗鄙浅陋,并添油加醋吹嘘A基地有几个型号的鲸鲨爆袭弹如何厉害,能打到哪里,有多大的杀伤力。对于这些已经被外媒报道烂了的讯息,他不吝言语地吹出了涉密信息的味道。张继伦在这间隙频频地敬他酒,尔后就是笑着,静静聆听。刘金刚从张继伦不动声色的笑眼里要到了他久盼的答案。

他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伍清华:“鱼儿已经上钩”。

“维持状态,静观其变。”伍清华给刘金刚的指示简单,明确。

猎物的出现已经不能带给伍清华最初那种新鲜和刺激了,于他而言,这些都只是一项工作,就像毕业那年队长找他谈话时的波澜不惊。

“愿意去吗?”

“都行。”

“好好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我听从组织安排。”

“确定?”

“嗯。”

那时候的伍清华比现在更瘦小,也更精干。

通过搜集信息显示,滨海市的房地产商张继伦1998年从山东某市考入北京某大学,作为交换生于2000年到R国学习一年,回国完成本科学业后报考某军队院校的核心专业硕士研究生,因曾有外学经历,未通过。随后应聘到一家军工企业工作多年,2013年才从北京到滨海市开始房地产投资。但蹊跷之处在于,张继伦的天伦房地产开发公司进入滨海市几年来从未独立开盘,而是入股其他房地产公司联名开发,多数不具名,只做隐形的投资人。

“越是蹊跷,越是大有文章。”伍清华的兴奋从脸上溢了出来。

如果应了伍清华的推测,张继伦果真是他外学过的R国发展的间谍,那么就可以顺着张继伦这个瓜,一步步梳理着摸向藤蔓的各个触角,不仅可以弄清敌人潜伏于滨海市的整个间谍网络,而且还可通过技术手段更加详尽和准确地搞到他们此次肇始于狙杀行动的最终图谋。想到此处,伍清华不由得兴奋起来,就如同对弈双方有一方的棋手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棋路,已经有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优势和胜算。要真如推断的一样,那么,情势已经明朗,取得这场棋局最后的胜利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刚刚将聚焦点对准张继伦,路氏兄弟却传递来紧急消息。

“从第五层到第十层全被封了起来,无法观察里面的情况”。路氏兄弟报告,不确定敌人是不是要准备有所行动。并且进一步判断,“一段时间并无陌生面孔出现,狙击手很有可能就一直潜伏于工地之中。”

“狙击手是那些工人中的一个?”伍清华惊骇地站起身来,望着远处仍在施工的两栋灰蒙蒙建筑。金盾海岸已经封顶,正在做外墙保温,金色海岸则盖了不到20层,脚手架一层一层朝上蜿蜒。但正如路氏兄弟所说,从第五层到第十层全部用彩条布把窗户遮挡起来。路氏兄弟讲:“工地上叫了几个工人到这几层施工,说是装修样板间,但是看着不像,里面肯定有文章。”

“难道他们现在就要动手?”伍清华被猝不及防的状况扰乱了心绪,他极力理顺思维,试图将一切状况拉回到他的逻辑推理和预判里。“老高。”他突然转过身来对高泰勋说,“你最近得去出趟差,我们要争取点时间。”

高泰勋心领神会,点头说:“好,我明天就动身。”

次日一上班,高泰勋就召开基地常委会,通报说凌晨接到总部紧急电话,让他赴京协调年度跨区演习的有关事项,事出突然,许多工作来不及详细交接,就全权交代给几个副司令员和参谋长分头负责,随后紧急赶赴机场。

高泰勋只要离开滨海,敌人的狙杀图谋就一时无法实施,伍清华现在最紧迫要做的,就是进到被封闭起来的楼层里,找到敌人的狙击点。现在看来,点射敌国狙击手远不是预想的那样简单,更复杂的情况或许还在后面。“还有。”他突然警觉地自言细语,“一定要把潜伏在工人中间的狙击手找出来。”

路氏兄弟极为认可:“只要找到狙击手,他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保准他不会有狙杀高司令员的机会。”只是也有些为难,“如果对方的狙击手超过两人,我们恐怕还得找帮手。”万无一失的前提是将所有困难提前想到。

“不会超过两人。”伍清华异常笃定,“他们不可能在滨海大动干戈。”

“这样最好。”路氏兄弟最不希望情况出乎他们的掌控。

“我会把这个狙击手提前揪出来的。”伍清华望着金色海岸围挡起来的楼层,仿佛狙击手此刻就隐身其中。他坚信看得见,也坚信能掌控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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