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可笑之笑

孔子云:吾一日三省吾身。他老人家一天质问自己三次,吃了么、喝了么、拉了么?洒家向来仰慕先贤,也学着一天问自己三次——高吗?富吗?帅吗?心里的答案羞愧得都不想跑出来,于是大吼一声:滚去看书吧。

读了书就想笑,笑不出来了才发现,笑真是个好东西。《离骚》《史记》不堪复读,唯有一笑足以自娱,于是愁烦郁闷悲苦全推开,仅留一笑,自封为笑宗。读可读之书,士君子正经之文,闲暇人邪派歪说,至稗编丛说,流览无不遍,凡挥麈而谈,杂以近闻,逢可笑之处,放声狂笑。粲风起而郁云开,夕鸟惊而寒鳞跃,山花为之遍放,林叶为之振落。日夕相聚,抚掌掀髯,不复知有南面王乐矣。余私与子犹曰:夫雷霆不能夺我之笑声,鬼神不能定我之笑局,混沌不能息我之笑机。眼孔小者,爱佛僧将笑之使变大,心孔塞者,爱佛僧将笑之使其通达达。不分古今,笑同也,古今可笑,笑不同也。笑同而一笑足满古今,笑不同而古今不足满一笑。倘若天不摧,地不塌,方今方古,则笑也无穷,爱佛僧自封笑宗,有何不可?

人但知天下事不认真做不得,却不知人心风俗皆以太认真而至于大坏。为何?胥庭之世,摽枝野鹿,其人从何处得真而认之?尧、舜无所用其让,汤、武无所用其争,孔、墨无所用其教,管、商无所用其术,苏、张无所用其辩,蹻、跖无所用其贼。知道这些,虽过亿万世不倚台阶也可。但凡认真者,无非认作一件美事。既有一美,便有一不美者与其相对,何况所谓美者又未必是真美!你若不信,咱们但从富贵一事来说,锦褥飘花,本非实在,却常见世俗辈平心自反,庸碌犹人,刚带上富贵的帽子,便即面目顿改,肺肠俱变,谄媚之辈又呼喝追随为其不德助威。这没甚可奇怪的,他自以为真富贵,而旁观者也以为他为真富贵,岂知荧光石火,不足挡爱佛僧一笑。一笑而富贵假,他骄吝忮求之路立绝;一笑而功名假,他贪妒毁誉之路立绝;一笑而道德亦假,他标榜倡狂之路立绝;以此类推,一笑而子孙眷属亦假,而经营顾虑之路绝;一笑而山河大地皆假,而背叛侵凌之路绝。

即便说一而笑可以拯救世界末日而使其如胥庭之朝,有何不可?又从何可知认真之必对呢,又从何可知取笑之必错呢?并不是说认真不如取笑也,只是古往今来原本无真可认。无真可认,爱佛僧就只有笑而已。无真可认而强欲认真,爱佛僧亦有笑而已。

野菌有一别异种类,名曰“笑矣乎”,误食之后,人即大笑不止,人以为此菌乃是毒物。吾愿人人得“笑矣乎”而食之,大家笑着过日子,岂不太平无事亿万世?

故将可笑之事述于以下正文——


丙吉为丞相,出外视察,适逢民众相斗,死伤横道。丙吉却直走过去不问。不久遇见一赶牛的人,牛吐着舌头大喘,丙吉止步,派人问赶牛人:“你赶着牛走了几里?”回朝后,掾吏说丞相前后失问。吉曰:“民斗相杀伤,那是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为之事,与我无关。等到年末,丞相查察他们职内食物,奏请皇上赏罚而已。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间也。如今已是春,少阳用事,不可太热,恐怕牛走了一点路,却中暑喘气,此乃时气失节,恐有伤害。三公职事乃是典调阴阳,是以问牛不问死。”

丙吉乃是贤相,本不该说他坏话,然而如此令人捧腹大笑之事,不得不说,死伤横道,反而不干阴阳之和,而专讨畜生口气,迂腐莫甚于此。你若问:“那汉朝人为何认为丙吉知大体?”那我只能说:“牛体不是大于人体吗?故而丙吉知大体!”

宋高宗朝,黄门建言:“近来禁屠,只禁猪羊,圣德好生,应当一并禁屠鹅鸭。”恰好探子来报金虏南侵,金兵中有号称“龙虎大王”之人很是英勇。胡侍郎云:“不怕不怕!这有‘鹅鸭谏议’,足够抵挡了。”

鹅鸭不让人吃,那么只好让“龙虎大王”来吃了,它吃饱了自然回去了,不会再侵略大宋国土了!

甘延寿、陈汤斩下郅支单于的头颅,请求皇上准许悬头藁街上蛮夷居住的房屋之间,以示万里,表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卖弄才学,竟然说:“《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悬。”(春天,是掩埋骨骼腐肉的时候,不应当将头颅挂出来)

真是可笑至极,去问问他斩郅支头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如果不是秋季,那恐怕不合秋后行刑之律啊。


唐肃宗时第一次颁诏贤令,一人自称贤良,首先来试。皇上极喜,召见。谁知此人一语不发,只再三地瞻望皇上容颜,忽然奏曰:“微臣有所见,陛下知不?”

皇上曰:“不知。”

对曰:“臣见圣上容颜比灵武之时更消瘦了。”

皇上曰:“宵旰忙碌国事所致耳。”举朝大笑。皇帝亦知这人是个傻逼,但恐塞贤路,于是除授一个县令给他。

此君也倒真是可笑,举朝官员,还有不管皇帝肥瘦的?恐怕那些大臣整日里就只知道皇帝肥瘦吧。此贤良比之那些大臣,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作县令后,反而不管百姓肥瘦耳。

自来只听说女人在意胖瘦,没想到也有人在意皇上的胖瘦!呜呼呵呵!

汉孝昭时,泰山莱芜山南洶洶有如数千人一起呐喊。有人去观望,发现有大石自立,高一丈五尺。同时,上林苑中,本来一断枯卧地的大柳树,突然自己立起来又开始生根发芽。眭孟推究《春秋》之意,认为“石立柳生,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于是说:“董仲舒有言:’虽然有继承君体之君,不害(实际上,此字应该为“碍”,妨碍,“不害”,就是不妨碍的意思)圣人之受命。’汉朝如今出现尧之后代,有传国之运。汉帝应当让出天下,求索贤人,禅让帝位,自己退隐封百里之地,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这二逼写完了还不过瘾,你想想,这相当于你跑去对你公司的老板说,根据某某现象,有贤人出现,你赶快让出位置,自己卷铺盖滚蛋。写就写了,他还让朋友内官长把这封书“赐给”皇上。结果,当时把持朝政的霍光大怒,说他妖言惑众,立马就杀了。

此等建言,非汉朝人不敢,虽然迂腐,却也让人敬佩。

宋朝侍读林瑀,自以为洞察《周易》,曾经说宋仁宗时正合于《易》之《需》卦:“《需》的卦象是:’君子以饮食宴乐’。所以宋仁宗应当多宴游,多娱乐,这样才合卦体,而天下也就大治。”

话说出来,倒把宋仁宗这个皇帝吓了一跳,这不是典型的让我亡国的臣子吗?被仁宗臭骂了一顿。其实,饮食宴乐,凡是做皇帝的都会,根本不用人教。林老师倒是多口了。


公元八年,王莽篡政之后,汉光武帝刘秀(就是后来开辟东汉240年江山的那位)奔走南阳,召集汉朝旧臣,联合起义军队,对抗王莽。实力日渐壮大盛,王莽很是忧心,不知如何应对。崔发进言:“《周礼》及《春秋》: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故《易》称‘先号咷而后笑’。此时应当哭天求救。”王莽听了之后觉得有理,于是率群臣到南郊,向天陈列符命本末,而后捶胸大哭,以至于气绝,嗓子都哑了,不能再哭,又趴在地上给天叩头。又作《告天策》一千多字。命令人民早晚都哭,不停地哭,官府办置好粥饭,让哭的人饿了就吃,吃完就哭。但凡能诵《告天策》者,官封侍郎,以至于那是侍郎有五千余人。

结果老天并没感动,汉兵入都门,放火烧宫,王莽避火,跑到宣室前殿,火立马又跟着烧来,宫人号哭成一片。

当时王莽绀袀服带玺韨,手持虞帝匕首,天文郎(相当于现在的天文台台长)按栻于前,时日加某,王莽围着席子随斗柄(北斗七星的斗柄,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连起来像个勺子,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就是斗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为斗柄。北斗星在不同的季节和夜晚不同的时间,出现于天空不同的方位,所以古人就根据初昏时斗柄所指的方向来决定季节: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而坐,口中念道:“天将大德给了我,汉兵能奈我何!”

这就有点二得过分了,所以呢,他只有到地下去哭了,哭天变成哭地。王莽不停地哭,世人不停地笑。

东汉末年张角作乱(即历史书所谓“黄巾起义”),向栩上书说:“不须兴兵,只遣将于河上,向着北方读《孝经》,贼自消灭。”

哈哈哈哈哈,倒也有点道理,想当年赵韩王以半部《论语》定天下,《孝经》为何不可破贼啊?


元朝人胡石塘应聘入京,世祖召见,胡石塘不知道自己戴的斗笠偏了一点。等到元世祖问他所学,对曰:“治国平天下之学。”元世祖笑曰:“自家一个斗笠尚且戴不端正,还能平天下耶?”就把它扫地出门了。

哎,想陈蕃不扫一屋,却欲扫清天下。石塘不正笠,只不过其志不在一笠也。可惜他当时不用这句话回答元世祖!袁凫公曰:“胡石塘那时正在温习《大学》,没想到这点。”呜呼哈哈。

舒王(一说为“玉”)喜欢经史,说话总是正襟危坐,和人说话从来没有有笑容。当常州知府时,恰逢宾僚大会,倡优(唱歌跳舞的艺人)在庭,他忽然大笑。幕僚叫来倡优,奖赏她说:“汝能使太守开颜,真可赏也!”一人暗自怀疑舒王之笑并非因为倡优,找了个机会问舒王。公曰:“那日席上,偶思《咸》、《恒)》二卦,豁然悟出一些细小道理。自喜有心得,故不觉发笑耳!”

可笑此人,《易经》并未读好,对宾客应当思《同人》卦,对酒食应当思《需》卦。可惜他这一笑,毫不切合情景,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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