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 水光光

月光光 水光光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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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间临水木楼,楼上楼下都是木栏阳台,一轮圆月跌落在池塘里,天上的月,水中的月,照着木楼,照着阳台,塘边有垂柳,石榴,还有一棵大梧桐树,叶落稀疏的,凉凉的风摇着枝叶,把月光摇落得碎银一样,撒在木楼上,斑斑驳驳的,晃来晃去的银亮,让人心思迷乱。

煤油灯都用不起的夜,母亲坐在木楼的矮凳上,就着月光纳着鞋底,凭着熟练的感觉,一针一线,手臂上下挥动着,发出拉苎麻绳的嗞嗞声……这样的情景,黑白片一样,常出现在我记忆的屏幕上。

还有就是母亲拥我于怀,天上的月光在梧桐树上,水中的月光在晃呀晃,母亲摇着月光,拖着嗓音教我唱:

月光光,水光光,

梭罗树,好地方,

爷也拜,崽也拜,

拜起银子碗咕大。

这儿歌不知源于何时?歌词又是何人所作?一直唱到母亲的童年,又唱到我的童年,穷人都把这首歌当作自己孩子的推眠曲,寄托自己的心愿,哄着孩子入梦。

我的母亲年青时很飘亮,唱歌的声音也很柔美,柔美的声音里,总有种失落的伤感!闭上眼,母亲的歌声回荡在虚无的天地间,安静我的灵魂,让我甜在有母亲的梦乡!

儿时许多沉睡的记忆,常被梦唤醒,唤醒之后的回味,又让心生痛!父亲曾跟我说,我家住的木楼,旧时是国民党炎陵县县长陈宝善三姨太住的,陈家是大富人家,庭院深深的,单天井都八九个,回廊曲折,飞檐翘角,四方砖铺地,进去如入迷宫,主楼门朝东,晴日,每当太阳露脸,一缕阳光直射官厅神龛,纳紫气东来。大院青龙白虎两边各有一眼塘,说是一双眼睛,离大院前面约300米处,又有一口圆形的塘,说是砚池,塘边一座七层宝塔,突起于云端,说是一支笔,一蹓石坂路,是通往县城的古道,由西北过陈家大院折向东,又从塔下延伸过浊江黄双桥,一层一层石级步步升高至山垭口,一棵大香樟树如翠盖一样伸向路中,迎过往行人。

老辈人都说,山环水抱的陈家大院风水好,所以出人才。却没料到,解放后土改时,陈家大院的房子都换了主人,住在陈家院子里的人杂姓多,我家的木楼房子在大院南面,这样的房子居然能分给父亲和父亲这样的穷人住,是作梦也想不到的,可见沧海变桑田,并非虚话。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陈家大院还在,那比作眼睛的两口塘也在,塘里碧水映着蓝天,任浮云过往,无心世事的无常。只是如笔的宝塔不见了,空留一个砚池,石板路有一段没一段的。后来搞园田化把路挖了,辟了新路,从此,古道不古了。

我很是喜欢我家的木楼,倚栏游目,可观四时景。儿时还喜欢将身探出木栏,临水照影,对着水中自己的脸,丢一粒小石子,波光漾漾,水中那天真的笑容不见了,然后又慢慢波平影现,再丢一颗,又如是。长大懂事一点,历了生活的艰难,知道出世曰子并不都是如心的,见了大人的愁我也愁,爬在栏杆上看着水中的我,在风动的波光中扭曲变形,茫茫然的心,却不想丢石子了。

母亲是城里人,外婆家住在县城北街,我生下来就随母亲走县城,那时的街道还是硪卵石铺的,街两边的屋子也低矮,繁华热闹的只有西街。母亲与电影院售票的谢姨是好朋友,因此,母亲每次带我去外婆家,都要带我去谢姨的售票房坐,她们聊天,把我安在电影院看电影,那时,乡下人难得有去县城看电影的浪漫,也没这个闲钱,因此,我能享受进城看电影的待遇,完全缘于自己身子里有半个城里人的血统,也让我有了在儿时伙伴们面前炫耀的资本,我为有一个城里的母亲而骄傲!

外公解放前是教书先生,解放后依然如是,只是文革被划成右派,就再也没教书了,下放在洣水边的西阁。两个舅父,一个在湘潭,一个下放在东乡兰村。一家子沦落几地,云水苍茫的,亲情除了托于鸿雁传书,诉一纸无奈语,又能怎样?因此,外婆膝下,唯母亲离得近,照顾外婆二老的事,落在母亲肩上,抽空帮外婆挖土栽菜,挑粪施肥,去船厂担做饭的废木料……安了二老的生活。

苦日子时,母亲一个人去了外婆家,我会在木楼上,双手托腮地倚着木栏,眼睛望着远方山垭口,只要看见有一个人从石级上下来,我就希望是母亲,一个一个的希望,常常又一个一个的失望!直到母亲真的进入眼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高兴的是母亲每次从外婆家都带回吃的,糖果饼干的,有时还带得一两斤面,那可是稀罕物,家里苦得缸中无米,能吃上面是幸福的!母亲说,这是外公外婆省下给我们的救济。那年代,上头对困难户也有救济粮,生产队开大会评,父亲忠厚老实得说不上话,母亲也没指望能评上吃救济粮。宁肯夹着竹简去外面借。因为,吃救济粮会让人看不不起的,与人口角,人家开口就说你吃救济粮,抬不起头。不象现在,住着高楼大厦,开着小车的都争着吵着要吃低保。时代不同了,脸面也不再重要了!

如今,从岁月中走来的我,鬓角已粘上风尘路上的霜雪,日子总算好了,可父母都已老了,祈着父母身康,巴望二老多送儿子一程人生旅途,多过一些欢颜的日子,然而父母尘劳的双脚,终是走不动了,定格在岁月的路上,回首,已成了两座大山。

于是,我常有老屋的梦,梦里有临水木楼,有梧桐树,当然,还有父亲和母亲。我常常沿着梦中的路,去寻找陈家大院,寻找我住过三十多年的木楼,可除了一幢幢比陈家大院还气派的别墅,那还有梦里的旧迹?

只有那如眼睛的池塘还在,仍然看着这个世界,俯身照影尘满面,怅怅地站在昔日的木楼阳台地,东望不见母亲的回家路,山垭口的石级已被大地上崛起的楼群挡住了,再也看不到了!前尘如梦,母亲的歌声已远,远成隔世!

月光光,水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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