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国。
嘉崇十七年三月廿四。
白雪皑皑的纯净世界,美得不似人间。
黄昏时分,张灯结彩的明王府扫过雪后到处是一片红彤彤的喜庆。
明日,便是明王纳兰玉迎娶明王妃的吉日。
明王纳兰玉,当今三皇子,为人温润如玉,性格较冷,一袭翩翩蓝衣,手持蓝渊宝剑,是雪依国公认的第一美男。
至于明王妃,是两个月前当今皇上亲自为明王赐的婚,乃是雪依国的第一闺秀韩尚书之女韩纤柔。
依旧热闹非凡的大街,驶过一辆朴素简约的马车。
车内,宽敞可坐六人,内壁布置精妙,正中央放着一张檀木矮几,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火炉周围是几盘可口的糕点。
“公主。”扎双髻的绿袄小丫头适时添了一杯热茶,哈出一团雾气,“明日明王大婚,为何今日亲自去贺喜?”
修长如白玉般的柔荑捧过瓷杯,轻掀面纱抿了一口,而后搁下茶杯,面纱外的剪水秋瞳闪过一丝愠怒,丹凤眼微微眯起危险的信号。
“馨月,此事不该你问。”
虽此声犹如山泉般叮咚清脆的奏乐,绿袄小丫头却吓得扑通跪下,“奴婢该死!”
柔荑轻摸小丫头的脑袋,面纱主人已换了一副悠闲的语气。
“罢了罢了,以后还得靠馨月帮衬着,就不闹你了。”
“谢公主。”馨月闻言爬起复跪于一侧,低头不语。
几上响起一两声轻敲声,于寂静的车厢内十分清晰。
“明日本公主就得离开了,他是我唯一还牵挂着的人……”
所以,抓紧能见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馨月默默地在心里补上这样一句话,眼角的余光细细观察着端坐着的主子。
梳着最简约的飞仙髻,一袭云牡兰绸的厚缎裁剪得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躯,一身的纯白之色,衬得公主自有一番风轻云淡的气质,覆面的洛白梅饰苏绣面纱是今年开春明王赠与俶兰公主的新年礼物,既然是来见明王的,自然少不了此物。
真正的俶兰公主,无疑是美得精妙,美得令人赞叹,美得无言以衬。
然,此面纱的名义不是遮美而是遮丑,说来也是馨月的错,自小,馨月便有模仿的天赋,公主为了去学武,每日下午的学舞时间便由馨月代替,孰知,俶兰公主十岁那年,馨月照例去了蝶舞亭,练舞时不小心滚落下亭,面部在假山脚磕了好深的一道口子,后来虽治好却留了一道丑陋的疤痕,自此公主带起了面纱,借以遮丑为由,也方便馨月代替公主。
馨月情不自禁抚了抚面颊,做回自己时,只能无时无刻带着人皮面具,但,她不悔。
俶兰公主纳兰惑,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只是,在宫里,俶兰公主的生父却是一个迷……
车一停,车外小厮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明王府到了。”
馨月从自己的沉思中醒来,迅速起身取过一旁的纯白狐裘给俶兰公主系上,掀开车帘跪在一旁。
纳兰惑优雅起身,踩着一双兔绒花纹小白靴,借着小厮的力跳下马车,此时,她便是活泼调皮无忧无虑的俶兰公主。
纳兰惑一蹦一跳径直进入王府大门,馨月紧随其后。
清冷月下。
屋顶厚厚的雪层反射着月光,别有一番朦胧。
一袭孤月般冷清的蓝影正望着前院干枯的枣树发呆,周身冷峻的气息丝毫不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所感染。
纳兰惑一直很不明白,为何纳兰玉自小便有一股冷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明王的身量要高出她许多,纳兰惑猫着腰偷偷上前,踮起脚尖,一把蒙住纳兰玉的双眼,粗着嗓子道:“玉哥哥,猜猜我是谁?”
粗着的黄鹂音色,好听又好笑。
一股熟悉的幽香窜入鼻腔,薄唇无意识地勾起温暖的弧度,出声却是如同屋顶的冰雪一般冷到极致,音色低沉依旧磁性。
“俶兰,放手!”
身后之人百般不情愿地松了手,跺着脚嗔道:“哎呀呀!玉哥哥竟然知道是我,没意思!”
纳兰玉默然望天,深处黑压压的,连颗星星都没有,单一苍白的月光,仿佛为天地蒙了一层薄纱。
“玉哥哥?”
纳兰玉优雅转身,一双多情桃花目却没有丝毫情绪,似勾非勾的唇角微抿。
纳兰惑抱住纳兰玉的手臂,紧紧粘着。
纳兰玉另一只空闲的手略略抬起,再抬起,似要掀开那碍人的面纱。
余光瞥见那不明显的意图,纳兰惑故意又自然地晃了晃纳兰玉的手臂娇声道:“玉哥哥,明儿你大婚,你想要俶兰送你什么礼物?”
剪水秋瞳满是欣喜与好奇,丹凤眼眯的正是开心的弧度。
桃花目一冷,比雪依国白雪皑皑的深冬还要冷,似勾非勾的唇角霎时抿成一条直线。
纳兰玉轻轻甩臂,挣开紧拽他手臂的两只小手,沉声道:“只要你以后少来烦我,便是送我大礼了!”
冻得人快结冰的声音刚落,纳兰玉已背着手抬步走去,唯留下淡漠孤寂的背影。
纳兰惑高声冲着纳兰玉的背影猛挥手道:“那玉哥哥,俶兰先回去了,就不烦你了!”
蓝影脚步一顿,继而毫无迟疑抬步离去。
“馨月,我们回吧。”
馨月听着公主声音里浓浓的失望,却猜不出真假的成分。
卯时刚过。
三月的天,刚蒙蒙亮。
按照计划,雪依国首城洛安,上上下下都只注意明王的亲事,如此,今日正是离府的最佳时机。
长公主府邸的后门,空无一人,闪出几道隐约的身影,继而恢复了平静。
熙熙攘攘的大街,抬过一顶顶官轿,拉着长长的队伍,张扬地吸引着全城百姓。
俶兰公主的马车也夹在队伍里,朴素的马车并不起眼。
人群里,已是面貌普通的纳兰惑满意一笑,朝背后挥挥手,几道普通的身影瞬间后退消失。
城门已开,出城的人不多,进城的人挤满了城门口,应该是为看热闹而来。
为了方便,只带了医术精湛的秋蝉与武艺高强的屈城屈陌两兄弟。
纳兰惑一行人,分作两批,由屈城和纳兰惑先一步出城,秋蝉与屈陌随后。
安全出城,纳兰惑回头望一眼洛安的城墙,唇角的笑容隐含苦涩。
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只怕到时,物是人非,不知故人,是否还能相识……
“主子,现在该去哪里?”
纤手悄然抹去眼角一滴遗泪,再回头,带着傲然出尘的气质仰视着城外的天空。
“屈城,让你找的那些可找着了?”
屈城自怀里掏出一叠纸卷,恭敬奉上。
接过纸卷,纤手轻翻,凝眸细看了一遍,最后落于一处。
“就这个地方了!扬城水患,边村已覆,往后本公……本公子的籍贯,便是扬城边村,父亲是教习先生,母亲是小家碧玉,本公子大名兰如风,字无踪。”纳兰惑将纸卷一收,拍在屈城的怀里勾唇道,“去,你跟屈陌去处理一下,让秋蝉跟上来。往后,于南傲国的首城碰面。”
“是。”屈城一个闪身已消失不见。
许久,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主子,秋蝉来迟。”
“罢了,你不会武,此去也许一两个月,还需你多忍耐些。”
未听到答复,纳兰惑回眸望去,秋蝉咬唇,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为何本公主非要去南傲国?”
秋蝉低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纳兰惑望一眼洛安的城墙,纤指收拢,眉角勾勒出自信的光彩:“此去,只为手刃吾仇!”
茫茫白雪,那傲然出尘如一朵举世圣莲的画面令人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