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农夫

一条蛇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发现了一个倒在雪地里冻僵的农夫。


农夫醒来,发下自己身处一间小小的青砖瓦房内,一条白鳞蛇站他面前嘶嘶吐信子。

农夫:“我怎么了?我在哪儿?你是谁?”

蛇:“你刚倒雪地里差点冻死,是我把你捡回来的,这是我家,我是蛇。”

农夫:“你是蛇怎么不躲山洞里?为什么一条蛇都比我住得好?我家都只有一间茅草屋。”

蛇:“不要把人类的房产泡沫问题带到动物界来,我们比你们活的潇洒多了。还有,重点在于我救了你,你个傻子不该先表示点感谢吗?”

“喔,不好意思我头脑不太灵光,”农夫挠了下头:“谢谢你啊,那个,我也没什么钱,你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换你的恩情。”

蛇翻了个白眼:“说那么多就是不想报恩是吧?”

农夫往被窝里缩了一下:“不是,我真没钱,要不我现在就走不给你添麻烦了。”他想下床,却发现自己右脚打了石膏不能动。

“躺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蛇迅速爬过来把那条伤腿推回床上,再顺便用尾巴掖了下被角:“说你傻还真傻,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大冬天的晚上捡到你呢?按照人类的常识,你知道蛇是需要冬眠的吧?”

农夫:“……我不是傻子。”他莫名觉得这条蛇在耍他,但是对方提的问题听起来好有道理,而且毫无破绽:“那么,为什么你不需要冬眠?”

蛇:“你看,我稍微引导一下你,你就糊涂了吧?那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俩从刚才开始就在无障碍交流,聊这么久了你没发现我会说人话?我连人话都会讲,你还纠结我需不需要冬眠?”他卷起分叉的舌头啧了一声,“说你傻你还不认!”

农夫彻底不敢说话了。这是条相当特别的蛇,他想,不需要冬眠,喜欢在下雪的晚上出来捡人回去,还特别毒舌。他转头看蛇,蛇的鳞片莹白可爱,腹部淡黄,眼睛溜圆如暗红色石榴籽儿。还挺好看的,农夫想。蛇在他枕头边盘成一团,窗外落雪无声,农夫又睡着了。

这个冬天,一条蛇捡到了一个农夫。


过了几天,农夫渐渐和蛇混熟了。

“你怎么是白的,天生的还是后来褪色了?”“这条腿是你包扎的吧,你尾巴这么灵活?”“你每天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吃的?”“诶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建这么大间青砖瓦房吧……”蛇看着躺床上啃鸡腿的农夫,额角青筋暴起:“怎么一开始没见你那么多话呢,早知道就把你扔回去得了!”他发现农夫不是一般的皮,简直皮皮虾成精。

“你别忘了还欠我个救命之恩,加上现在你有三个月要靠我养活,准备怎么还?”蛇冷笑看农夫啃得满嘴流油。

“这不是债多不压身嘛!”农夫一抹嘴:“反正越欠越多,实在不行就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蛇:“……”他真的低估了人类的脸皮厚度。算了,我是条有涵养的蛇,蛇默默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我就大度的不去和这种低等生物计较了。

蛇准被离这个智障远点,变得自己的智商也被动降低,但要知道,人一但踏上作死这条道路,想停下来就非常难了,除非被人半道打死。

“诶你别走啊,”看蛇要走了,农夫眼疾手快抓了一节蛇尾:“至少告诉我,你这么小又这么纤细,到底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嘛!”

“小?纤细?”蛇彻底怒了:“你他妈怎么说一个男人都行,就是不能说他小!”

房间里顿时白光大盛,飞沙走石。农夫彻底惊了,他眼见那条小蛇变成了足以挤满一间屋子的吞天巨蟒,头大如斗,口吞日月,身披银甲,蛇信滴血的那种,而他好死不死还抓着对方的尾巴尖儿。

“大爷,大爷我错了,”农夫战战兢兢松开手,“大爷您行行好变回去吧。”

“说谁细呢你,现在还细吗?”蛇瞳孔竖起,吐信子问:“都说了在别人地盘上不要那么皮!说,谁细,嗯?”他看着被自己卷起来的农夫,对方僵硬的身体和脸上那种小白鼠的表情让他瞬间心情愉悦。让你皮,让你皮!蛇有些得意,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我细,我细还不行吗!”农夫脸皱成一团,要知道他也是男人,也有男人的尊严,但现在再嘴硬作死是真的会死。形式比人强。“大爷您先松开我成吗?”

“哼。”蛇斜他一眼,把农夫卷的更紧了。

就这样,一人一蛇缠了一天,农夫自此之后安静了一周之久。


但农夫本质上还是智障儿童欢乐多,很快又闲不住。

“你说,除了你之外这座山里还有其他妖精吗?”二月,虽然春寒料峭但呆在太阳下还挺好,农夫已经能拄拐遛弯了。

蛇:“没了,我是这座山的大妖,这里的孩子都还没修炼到家,算不得妖怪。”

农夫:“那是不是所有动物都能修成精?”

蛇:“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农夫:“所以按理论,我们人类身边其实藏着蛮多妖精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是啦。”蛇有点诧异,一个多月过去傻子农夫好像稍微聪明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鸡精是鸡变得对吧?”农夫双眼发亮:“要变成一小瓶鸡精,需要几只鸡修炼成精啊?难怪吃起来一股鸡汤味。”

“哈?”蛇顿时一阵脱力,意识到不是傻子变聪明了,是他正在慢慢同化自己,把自己的智商拉低至同意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自己。

“那个是人工的调味品!不是什么动物修炼成精就叫什么精好吗都说不要用人类的思维来思考妖精的问题了!”蛇忍不住咆哮了:“你们人类不是也有狐狸精这个说法吗?那也不是真的狐狸变得吧。”

“也是哈。那,鸡修炼的精怪到底叫什么?”农夫就是忍不住刨根问底。

“……”这还真是个问题,蛇沉默了,家禽类极少有修炼成精的,这和蔬菜类几乎不能成精是一个道理,他们往往没开灵智就被吃掉。鸡成精不叫鸡精叫什么呢?

“叫昴日星君,我只知道这个。”蛇说。

“这不是《西游记》里杜撰的吗?”农夫弱弱问。

“你还看《西游记》?你连瓦房都盖不起还有钱看《西游记》?”蛇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用尾巴弹了他一脑门儿:“你说你一个农夫阅读面那么广干嘛!”想忽悠都忽悠不了,这天简直没法聊。


“你来这这么久了,都不担心你家人?”某天,蛇问农夫。

“我家就我一个。”农夫说,“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挺好。”

蛇:“那你当初大冬天的下着雪跑上山干嘛来了?就为了体验一下雪天摔断腿?”

农夫:“不是,我听说雪天山上有宝贝,我就来了。你知道我们镇的事儿吧,镇上李秀才有个漂亮女儿,我喜欢她,想娶她。但是我穷的只有一间破茅屋,那个姑娘说了,想娶她至少要一千两银子做聘礼,我就上山碰运气来了。”

蛇:“那你还挺深情的。就没想过自己会冻死?”

农夫:“想过,但是我不怕。反正我是我们家最后一代,要娶不上媳妇儿就该断子绝孙了,还不如拼一把。”

蛇:“你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耳垂小,下巴尖,左脸带泪痣的那个?住南湖巷巷尾的?”

农夫:“对呀,你怎么知道?”

蛇悠悠看他一眼:“那个姑娘三天前出嫁了,你要现在去,刚好能赶上她三朝回门。”


农夫真的去了,躲在巷口的药店招牌下看那个头发梳成妇人模样的女子,牵着她夫君的手一脸幸福。农夫只觉胸口堵了一团火炭,闷闷烧的痛。“你说她怎么就嫁人了呢?”他拄着拐,望向身后一袭白衣的青年书生,眼圈通红。后者拿出块手帕往他脸上一抹:“要哭也别躲人招牌后面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药死亲人了,药店伙计到现在都没赶你走已经算是客气的。”

农夫跟着书生往回走,一路要哭不哭,看的书生心里不断烦躁。“啧!”看不下去了,两人停在座桥上,书生向天一指,瞬间大雨倾盆。“放开了哭吧,没人看见,回去换衣服就好。”“诶……”农夫有点吃惊,暮春三月,这雨淋起来却好似夏天。他想问,但是又被眼泪塞了喉咙。哭了一阵子,农夫抬起头来:“要是有把伞就好了。”“哭够了?”蛇问。“不是,你看我们现在有雨,有白蛇,又是在桥上。要是有把伞,说不定会碰见漂亮女子借伞……”“想都别想!”白蛇变得书生狠狠抽了下嘴角:“那是《白蛇传》,你以后没事多赚钱,少看点话本吧!”


三个月很快到了,农夫脱了石膏回家,蛇还觉得没人唠嗑有点冷清。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傻子。“也快了吧?”他小声嘀咕,农夫说过会回来看他的。

初夏的一个晚上,农夫提了几瓶酒,晃晃悠悠上山来。月光下,白蛇显出原型。

“就这么点东西?”蛇高昂起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吐信子。“你变小点,变小就够了。”农夫笑着抬头对他说。“哼。”一道白光闪过,白衣书生出现月光下,衣袍翻飞,眉目清冷,遗世而独立。

月下两人对饮。一个喝的畅快,嘴里唠唠叨叨个不停;一个喝的斯文,默默听对方说,偶尔点个头表示自己没走神。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叫《农夫与蛇》。”酒过三巡,蛇突然出声打断了农夫。“什么?”农夫想笑,这个故事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怎么突然提这个?”“这个故事是说,一个农夫救了冻僵的蛇,却被蛇恩将仇报,一口咬死。我也有个故事,叫《蛇与农夫》,剧情也差不多。”蛇没理他,偏过了头拿起酒杯把玩。“上好官窑甜白瓷,千金难买醉仙酒。”农夫的脸僵了:“这,这是为了报恩……”“让你在寒舍住了三个月真是委屈你了,对吧?”他放下酒杯,直直看着农夫:“南湖巷口大药房的小公子?”农夫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殆尽。


公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蛇:“当时你躲在人家药店招牌下哭,居然没被人赶走的时候。”

公子:“就这个?我平时问你的问题只要涉及到自身的你都不答,难道你一开始就怀疑我?”

蛇:“对,你的伪装实在不怎么样。你看到我第一眼不是叫妖怪而是扯什么青砖瓦房,说明你很早就知道这座山上有妖怪,而扯房子只是为了强调你所谓很穷的农夫身份;

你明明说是农夫,住茅房,却能读《西游记》、《白蛇传》,这是不可能的。你一个富家公子,怕是不知道一套书要多少钱吧?真正的农夫节衣缩食一年也买不了一套;

至于那个姑娘,只是你早准备好的借口而已。你掐准时间上山,又弄断自己的腿,让自己瘸腿下山时刚好看到她嫁人,好骗取我的信任。”

公子:“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不一开始就戳穿我?”

蛇:“我一个人呆在山上也挺无聊的,搬到镇上住又不利于修行,就干脆逗逗你,权当解闷了。还有,不是我聪明,是你太傻,傻到让人懒得戳穿。”

公子冷笑一声:“傻的是你,酒杯里有药,你马上就要被剖腹取丹。明知我是骗你的,还陪我喝了酒,到时候被打回原形,就轮到我来嘲笑你了。”

“所以说你傻,这个时候的重点应该放在为什么我还不倒而不是你什么时候被发现的。”白蛇书生的眼睛变作红色:“我从一开始就调换了你我的酒杯。”公子双目瞪圆,还想说什么,却控制不住软绵绵倒了下去。

蛇轻笑一声,笑吟吟看着半倒在桌上的公子:“傻子,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吗?我说给你就是了。”他声音温柔缠绵,略带沙哑,像情人耳语:“你最傻的地方,是从来没怀疑过,我为什么会那么熟练的照顾病人,做人类的吃食,对人类生活那么了解。所以我说了,你是傻子嘛。你以为,我捡到过多少倒在这座山上的人?”

蛇在冬天捡到一个农夫,蛇也在其他季节捡到过其他人,在很多年里捡到过很多人。

“他们有老有小,有美有丑,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想要我的内丹。我的内丹确实好,得之可治百病,解百毒,延年益寿,滋养健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知道了,这山上也热闹了。

我已开始也确实被骗过,但都没有生命危险,毕竟,我本身就有解百毒的本事,那些药也奈何不了我。后来我就知道了,什么被我救,要报恩都是圈套,这些年我救了这么多了,没一个真的。

他们多半和你一样扮作农夫,也有书生,被人追杀的刺客,被抛弃的老人,还有迷路的孩子,采药女,甚至还有个女人说她从青楼跑出来,求我收留。人类啊,就是喜欢玩老把戏。玩到最后,都逃不过下药,我每次都让他们把自己下的药吃下去,为了修炼,我不能自造杀孽,只能耍个把戏让他们自食其果。有人好点,吃的是迷药,睡一觉就好,我也放过他们,就当可怜他们花大把时间讨好我的报酬。有人心狠,直接下毒,当场毒发身亡,也是他们自己找死。

喔对了,这些人最后我都会把他们送回家里,干干净净的送回去,不沾一点儿蛇味。这样,就是天道也罚不了我,人类也没理由说是我干的。只要这个消息不泄露出去,过段时间就会有人主动上山给我解闷。”

公子看着白蛇书生的嘴一张一合,只觉全身发冷,他努力想要清醒,但意识还是越飘越远。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对含着笑意,鲜红通透的竖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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