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人夸奖我说「李宗盛,你那个歌写得真不错」的时候,我都想说:「那个写歌的李宗盛,你们并不真的……完全认识。」
——李宗盛《每一步都算数》
01
被看衰的「差生」小李
1958 年 7 月 19 日,李宗盛出生于北投。
这座位于台北最北的缓慢小镇,有丰富的地热资源,日据时期,镇上的温泉被发现,吸引了一大堆观光客。
李宗盛曾说,它喜欢这个地方——它像一件长辈送给你的旧毛衣,明显地过时,却让人觉得温暖。
置身于充满淡淡硫磺味的空气里,就像婴儿时期,躺在母亲身体里一样安宁。
学生时代的「小李」,很让母亲头疼:为什么,自己身为一个国中老师,儿子的学习成绩,却总是垫底呢?
李宗盛不是块读书的料,第一年中考落榜,别人每见到他母亲,就戏谑地说上一句:「哎呀潘老师,你儿子落榜啦?」
母亲觉得很没面子,所以花大价钱报了知名补习班——那个补习班里的经历,李宗盛用「悲惨」来形容,早上五点半就去念书,老师一言不合就用饭瓢打脸、拿藤条抽学生的大腿,一打下去,他就跪得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宗盛在补习班里读了 10 个月,也被打了 10 个月。
次年中考再次放榜,补习班上只有两个学生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其中一个就是李宗盛,另外一位有轻微的智力问题。
母亲气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得继续往上考啊。
姐姐带着李宗盛,到处求学:
报考私立高中,落榜;
报考教会学校,落榜;
报考国立艺专,当时还不会五线谱的他,视唱、听写,双科挂零蛋,眼泪汪汪地回家去。
最后,李宗盛勉强读了所私立工专,学电机专业。
第一年侥幸过关,第二年,所学科目几乎无一幸免,微积分、流体力学全部当掉。
其他同学读了五年,陆续毕业,而李宗盛又留了两年级,学分依旧没修够,终于熬不过第七个年头,灰溜溜地退学。
在那个考学成为最正统人生通道的时代,李宗盛踏出的每一步,都不被认可——这个其貌不扬、学习成绩又差的男人,怎么会有出息呢?
02
此生,多谢吉他拯救
在工专读书的时候,李宗盛和校友们组了个民歌合唱团,叫「木吉他」。
在被学习折磨、帮家里送瓦斯的间隙,他和好朋友们一起,练团、参加歌唱比赛、各处寻找表演机会……
小李用常年干粗活而长出厚厚老茧的双手,努力练吉他,自学乐理,那些艰难却热血的经历,埋藏着他晦暗青春里仅有的温度。
「木吉他」的生命很短暂,随着罗大佑用《之乎者也》掀起的一股摇滚飓风,民歌时代走向衰微,乐团也就此解散。
因为在民歌餐厅驻唱的经历,李宗盛结识了郑怡——当时,郑怡正在做一张唱片,无论录音、选歌还是企划会议,李宗盛都坚持到现场去观摩、讨教。
好学这个美德,给他带来了好运。
有一天,帮郑怡做唱片的制作人侯德健突然去大陆了,唱片的制作流程不能卡住,李宗盛接到郑怡所在唱片公司宝丽金的通知,接过制作唱片的担子。
原本,唱片公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但李宗盛却捕捉到了郑怡歌声中玲珑剔透、清亮率直的一面。
这张唱片,在全台湾大卖,《小雨来得正是时候》拿下了 1983 年流行歌曲畅销榜第四季度的冠军,罗大佑《未来的主人翁》、苏芮《一样的月光》都排在后边。
03
从「小李」到「大哥」
从宝丽金到滚石,「制作人」李宗盛红得一发不可收拾:赵传、林强、陈淑桦、张信哲、莫文蔚、梁静茹、周华健、张艾嘉、娃娃、成龙……只要找他写歌或制作,没有不红的。
一张又一张大卖的唱片,一首又一首脍炙人口的金曲,让「小李」成为了「大哥」。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飘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上世纪 70 年代,女文青金智娟(娃娃)和诗人阿橹一见钟情。
为了去见远在大陆的「阿娜达」,娃娃总是要花上许多心思和积蓄从台湾辗转香港,然后从香港到北京,去一个陌生之地和自己的爱人碰面。
但是,因为阿橹是个有妇之夫,这段有悖伦常的爱情,注定得不到结局。
当时的娃娃,心酸地离开阿橹,回到台湾,万念俱灰。
二十年后,再提起这段感情时,娃娃释然地自嘲说:「我在那段期间,大概做了两年的八点档女主角。」
后来,偶然机会,她与李宗盛谈起此事,只花了五分钟,轻描淡写这段苦恋。
过了两天再遇到李宗盛时,他就很兴奋的拿出一张沾满了油渍的,那种连锁牛肉面店的餐垫纸,上面就是《飘洋过海来看你》的歌词。
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眼前挥舞
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
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地打动
我却忘了告诉你 你一直在我心中
唱着沧桑情歌的赵传,虽然不是大帅哥,却靠一把好嗓子俘虏了大批听众。
李宗盛作为幕后推手,功不可没:他为赵传写的《我是一只小小小鸟》、《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终于失去了你》,无一不是大受欢迎的作品。
不过,在《爱要怎么说出口》背后,还有一段小插曲:
在录制这首歌时李宗盛和赵传发生了争执,关于歌曲的演唱方式,两人争吵数天,僵持不下,依然没有结果。
最后,李宗盛离开音控台,跑到赵传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老赵,我求你了!」
赵传大惊失色,自己也赶紧跪下来。
最后,赵传接受了李宗盛的建议,此歌大火。
不问你为何流眼泪
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
且让我给你安慰
不在乎结局是喜是悲
1993 年,张信哲演唱了李宗盛创作的《爱如潮水》,丝丝入扣,唱尽苦恋心声。
实际上,《爱如潮水》并不是一首李宗盛为张信哲量身打造的作品。
最初大哥的预设是传达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对感情的看法,然而彼时的乐坛中,他没有找到一枚可以准确诠释「硬汉」对爱情感到无力的声音。
于是他决定冒险,选择了阿哲这个涉世未深的、声音干净的男声。
而这首本来大家都没多少信心的歌,将张信哲引向事业巅峰,成为了他的重要代表作。
回忆起那段经历,李宗盛坦言:「既得意,又害怕。」
得意,是因为多年压抑、终成大器。
害怕,是因为担心自己有一天写的歌再也红不起来了。
那,就又要回去送瓦斯,过着触不到梦想的日子,甚至有人会说:
「看吧,我就说过他不会有出息。」
这种怕,让李宗盛始终攒着一股劲儿,一首又一首好歌,也正是从怕中来。
04
当爱已成往事
人人都说,李宗盛最懂女人心,从陈淑桦、林忆莲到莫文蔚,他的「女人三部曲」,将都会女性恋爱中的细枝末节,巨细靡遗、一一誊写。
这其中,陈淑桦是知己,莫文蔚是好友,而林忆莲,是让他最爱、最痛的女人。
1992 年,李宗盛为电影《霸王别姬》创作主题曲《当爱已成往事》,机缘巧合之下,与林忆莲相识。
像林忆莲这样的女人,只听她的声音,就足以爱上她。
一个最懂女人心的才子,遇上一个最会唱的女歌手,实在是天作之合。
李宗盛的助力,让 Sandy 在国语区大红大紫,而多次合作无间,也让两人不受控地坠入爱河。
真正的爱情,是无法隐瞒的——你爱一个人时,一旦见到他,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他们以好友相称,但这份爱,没有瞒过世人,彼时,两人承受着海啸般的舆论攻击,林忆莲不堪其扰,远走加拿大。
为了和林忆莲在一起,李宗盛找到原配朱卫茵,表明了心迹。
朱卫茵是一个好女人,大气而柔软,爱得痴情,却也爱得体面,她没有为难这对情人,而是选择与李宗盛和平离婚。
1998 年,李宗盛与林忆莲在台北成婚,隔年生下千金李喜儿。
不过,陪林忆莲休息了一年之后,重新回归音乐行业的李宗盛,却发现音乐圈的格局已变——一张唱片不再由制作人主导,反而,制作人要去迎合大众的口味,做大家喜闻乐见的歌。
以前,唱片公司推出一个歌手,虽然要考虑市场,但也要保留一点工匠精神和人文情怀。如今,歌手、音乐,成了速销产品,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可以做,捞完一把再说。
在滚石唱片,李宗盛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很多时候,唱片公司的重要会议都不喊他参加,怕因为他的坚持,让一桩可能赚钱的案子搁浅。
黯然神伤的大哥,离开待了 16 年的滚石,去上海发展——但是,他在上海的发展也没有起色。
不甘心的他,决定远赴北京,找回昔日荣光——但当时,林忆莲正因《至少还有你》在两岸三地再度爆红,事业如日中天,在红馆的演出反响热烈,让她决定回到香港发展。
夫妻之间,因为不同的人生规划,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缝。
而这道裂缝,在天南海北的分居时光里,逐渐扩大。
他们在 2004 年 7 月 12 日,协议离婚,女儿由林忆莲独立抚养。
李宗盛说:「虽然我对即将发生的事已经早有准备,可是当我签了字离开酒店,走进炙热阳光的那一刻,我仍然打了一个冷颤。」
05
木吉他 → 李吉他
早在 14 岁时,李宗盛就因为一把吉他,在晦暗的青春期里,得到了救赎。
几十年后,又是吉他,让他走出人生的低潮期。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中国是一个吉他使用大国,但市面上的好吉他,大多是西方制造,华语乐坛拥有那么多令人记忆深刻的歌曲,却不曾有过被音乐人衷心认可的吉他品牌。
我不知道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但如果我不做这件事,华人制琴师将在流行音乐史上缺席。」
1994 年,为了学习制琴工艺,他远赴加拿大,结交世界级的大师,那些制琴大师,为了更亲近木料,住在深山里,养着鸡鸭,过苦行僧式的生活。
李宗盛深深地为他们的精神所打动,长达 5 年的时间里,他频繁往返于台湾和加拿大之间,每一道工艺,都潜心学习,没有半点浮躁。
2004 年,迁至北京的「李吉他」,才开始接受朋友和业内人士的订单,起步的那两年,他每天在工作台前,一个人做到凌晨 3 点,每做好一把琴,就细细地听声音,好一点就开心极了,差一点就沮丧到谷底——吉他,几乎成了他的命。
在李宗盛看来,「李吉他」不是一门生意,而是必须虔诚去做的事业,不遗余力,不计成本,不留遗憾。
虽然都是几块木头加六根琴弦,但每把吉他都有自己的脾性。因此他喜欢给他的琴起名字:
他做过一把琴,名字叫做「蛰伏」——在通往终点的道路上,诱惑和艰难一样多。这时候需要沉下心,去蛰伏起来,不放弃,也不改变初心。
后来,即使不靠「李宗盛」的名气,「李吉他」也受到了许多业内人士的推崇——在新加坡的一家琴行里,有一位印度人,从众多制琴大师制作的吉他里,挑选了「李吉他」,而他根本不知道李宗盛是谁,这给李宗盛的制琴道路,极大的信心。
06
越过山丘
如今,已至花甲之年的李宗盛,醉心于吉他,偶尔也会出一些新歌,亦或和老友们组个团。
他在《给自己的歌》里,与旧爱和解。
他在《山丘》里,与自己和解。
他在《新写的旧歌》里,与已逝的父亲和解。
一切皆已放下,不留执念。
好啦,「小李」大哥,写了这么多字,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62 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