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不过如此

中学的时候,街头还有很多的打地鼠机子,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正流行,每个女孩大概都有一张写着“浪漫摩天轮”的图片。图片上是紫色、蓝色、粉红色或者五颜六色的摩天轮。

那时候的故事都写,在摩天轮下浪漫的告白,在摩天轮下的第一次试探性地牵手,在摩天轮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摩天轮下大同小异的分别和久久不忘的怀念。

我和石头在那时候开始早恋。

每个放假的早上,天刚亮他就会在宿舍楼下等着我。有时候怀里捂着我最爱吃的迷你小笼包,有时候是他妈妈给他留的点心,有时候手里提着小袋子送我神秘的礼物——冬天里的围巾手套,夏天里是遮阳伞和雪糕。

石头说他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那时候我一心沉迷于学习,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他带领班级篮球队杀进校篮球决赛,我答应他,赢了,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交往试试。

那时候已经是初二下学期,很多同学开始像模像样地谈起恋爱,好像没有个人去喜欢就是个异类似的。那时候还不懂得,故意去扮成熟其实很幼稚。

我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和石头走在了一起。那天篮球赛他打赢了。整场比赛我都有看,说起来难堪,是一边端着我的不锈钢饭盒吃着晚饭,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看。

身边的同学一直喊着加油,一次次拍手称赞,甚至有几个同学打趣地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他最近训练有多辛苦。

我是真不知道。即使他说过,我也并没有那么关心。我必须要努力才能在综合成绩第一上坐稳,第一名当久了其实会有种习惯,如果失去,会不安。

那是唯一的一个下午我没有在教室做题,找理由故意磨蹭很久才去吃饭,假装路过去看上几眼。其实我现在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态,大概青春期就是这样,懵懵懂懂的悸动。

石头有点微胖,小眼睛,近视眼,那天他打球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帅。我没想到他打完球没来得及戴上眼镜就径直走向我,敲了下我的脑门儿说“饭冷了,宝器”,然后又径直走过了我身边。

在同学门的欢呼声中我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盖上饭盒,小跑着回到教室。心一直突突跳着,仿佛玩跳出胸腔。我把书码得很高很高,拿着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篮球比赛赢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交往试试看,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想得更多的是我不知道要怎么答应。拿着那只黑色考试专用笔,在草稿纸上画满了圈圈。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石头走进了教室,他换了一件白T恤,看样子他刚回家去洗了澡,头发也飘飘然。我看到他对我笑,很灿烂,我把头埋进了书堆里。

不一会儿,桌上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小纸条,我打开一看,是石头的字,他说,“真是赢得志在必得啊。丫头,下课带你吃好的去。”

我把纸条用书本压住,看向石头那边,他正探着头对我得意地眨眼。

两节课的自习,我无心于学习,满脑子被幸福和担忧的念头挤满。

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头皮开始发麻我怀疑是不是我的每根头发都竖了起来。我在教室坐了十来分钟,双手抓着头皮,好像在思考问题的样子。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并没有减轻,我只能走出去,走向他。

石头在教室外的转角处等我,那里有一颗大大的桂花树。月光照得一片片树叶格外耀眼,石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慢吞吞,”他说,“我已经等了很久。”我冲他笑了一下,低着头走路没有说话。“所以,我不怕等你。”他走上来,和我并肩同行,轻声对我说话。我从未如此感谢校园的绿茵,完全掩盖住从脖子到脸的滚烫。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食堂,毕竟那时候规定晚上没有假条不能出校门。可是他带我一直往外面走,走到门卫室前的时候,保安跟他说10点半关门。他家住在学校里,想必跟保安也是很熟了。

出了学校,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不想吃。他说我会有想吃的,于是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跟我说,你打开看看,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里面是很精致的饼干,我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马卡龙。

校外不远就是个广场,夏天的夜晚人不是很多。摩天轮慢悠悠地转着,是上课时候的时钟,滴滴答答,就是不响铃。说实话我觉得挺煎熬的。我还是没想好要怎么拒绝他。

终于,他从兜里掏出来五十块钱,买了两张票。坐上去的时候他牵我的手拉了我一把,一掌心的汗,可是很暖。我突然渴望就这样被他牵着。

他松开手,又去包里翻,我听到塑料纸稀里哗啦的声音。他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朵玫瑰花,单膝跪地在我面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给你幸福吗?”

摩天轮越坐越高,我竟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我还不知道说什么。窗外的霓虹花花绿绿的地闪烁,我听不到风,也看不到云,只有他的眼睛,干净温暖的注视。

如果那天我说了不,一切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我以为我说出“好”的时候,语气可以帅气一点,可是沙哑的声音像是喉咙被火烫过一样的。为此我着急地差点哭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起身来紧紧紧紧地拥抱我。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真的流出两滴眼泪来。那时没有前任,没有故事,也没有束缚,大概是因为故事的开始,意味着我失去了初恋。

那个学期,石头十分露骨地跟我走近,为了不麻烦同学一次次地帮忙传纸条,他想尽办法最终坐到了我的斜前方。上课时他会写纸条给我,说他想牵我的手。我把手从课桌的下面伸过去,他可以一整节课一整节课地握着。

那时候的午睡他都要回家,住校生就统一在课桌上趴着睡。他中午总是过来很早,冬天时候给我盖上他捂热的毯子,给我搓手。

我的成绩终于开始下滑,因为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在上课时候会想到和他接吻的时候,他的嘴唇像果冻一样那么滑那么软。

那一年,每个周末的晚上我们都会接吻。他的手会试探性地伸到我的衣服里,不过每次我都会推开他。别扭,我只能想到这个。所以他说,这几年里,他要先教会我怎么接吻。

别扭,我还是只能想到这个。当他忘我地啃噬着我的嘴唇的时候,我有时候会看他。看他脸上的青春痘和毛孔,看他身后的鸽子飞上树梢。

“丫头,等上了大学,我们真正在一起,你会害怕吗?”有一天接吻完,石头这样问我,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真正在一起,你明白吗?”他说。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不知道”,我说。

我从未想过和他一直在一起。

中考,我还是踩线考上了最好的高中。而石头没有。

在新学校的第一个周末,还是那个摩天轮,我跟石头提了分开。我说我要好好学习,压力太大,没有心思再陪他玩。石头笑了笑说,他从来都不是玩,他连以后选专业,工作,生了个小孩下班回家先抱哪一个都考虑过了。

我说,可是他连考上和我同一个高中都没做到。

“呸,婊子!因为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他狠狠地抓着我的胳膊,红着眼睛,再没有说一句话。过了很久,他试图拥抱我,不停跟我说着对不起。可是我没有接受他的和好。

他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阴云密布,我甚至在想,他会锤开摩天轮的门,跟我跳下去,或者把我推下去。摩天轮停下来的时候,听到那声开门的咔哒声,我有些失望。

我和石头再没有联系过。

我的成绩一直垫底。只有语文和英语凭着基础和天赋名列前茅。

高中就那么毕业了,我考上一所很一般的大学,也就那么毕业了。

听旧时同学说,石头和我真是深情。一别数年,都没有新的恋情。我苦笑,人真是容易往好的方面去想,而事实的残酷,却想要去回避。

工作一年后,有一天石头突然联系我,跟我说他考上了事业单位,问我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在医院上班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我惊诧,原来关于我,他什么都知道。

我只说了个好。他说那就好。

久久地沉默。大概只是几分钟。想问他很多问题,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显示他正在输入中,索性什么也没发。

“你是双性恋,我差不多可以肯定。”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裹着巨大的恐慌。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我自己。

我没有回他,把对话删除。谁知道呢?我本想告诉他,他凭什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我只是没有遇到一个优秀得足以让我放下一切的人。可是我没有回他。因为我的脑海里还有下一句,不管是他还是她。

我看了很多的故事,看了很多的集合。再美的爱,也没有摩天轮那样的纯,再好的人,也不过初恋那样真。何况,我还不想要这一切。

我从来不刻意去遗忘什么,我给他的机会,他确实证明了他能给我幸福。我也不寻求什么,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

我都不喜欢摩天轮,我恐高。我也不喜欢密闭狭小的环境。石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早就知道我可能不会答应他,还偏要套路我,说出那个好字的时候,我差点窒息。在后来无数个夜里,站在高高的楼顶,一次次被惊醒。

其实我希望说分手那天,我可以晕死过去。我希望我可以告诉石头,我恐高,也还没有准备好要和一个人在一起。

可是一切,在他说“婊子”的一瞬间,分崩离析。我们注定四散飘零。原来不能全心去爱的人是婊子。

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想明白,爱到底有没有纯粹。反正,我不曾爱过任何人,也不会对随随便便一点热情动心,被深爱过的人,曾经有多柔软,后来就会有多淡漠。

毕竟,爱,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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