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卖锅盔的男人,走到了山脚下,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更长更远了,倒回去,已经没有可能,上山,又不敢保证山上有人家。左右两边视察来看,似乎都有行人走过的痕迹,上山的路也宽敞,石块堆砌而成,倒也平平整整。借着月光,银灰色的石板路也能清晰可辩。
他打算继续冒险走到山上去,也许能在半山腰上碰上看山的老人家。
但无奈山路是坡道,他的板车显得太过笨重了,要推上去困难重重。粗陋的车子锈起的的旧轮子,倒也值不了几个钱,他干脆将板车拉拽到路边的林子里,用绳子拴在一棵树上,防止起风时,车子滑落下去。几块未烙的锅盔面也包好装在身上的行李包里。
在这个寂寞艰难的时光里,已顾不上赚银两的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需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他轻装出行,果然轻松得多,没走多久,便看到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灯火渺小,但在漆黑的孤独的夜里,显得格外耀目,这无疑给了男人莫大的勇气。
他循着灯火一步步快速往前移,灯火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明亮,再向前行,就能看出石头房的轮廓了。
走近门口,果然是间极其简陋的石头房子,一扇破败的木门勉强阖着,窗户只是堆砌石头时留出的一个小四方的空窗。他透过这个小四方格朝里看进去:
一个老人家在里面纺纱。
老人家头发灰白,往后梳成发髻,缝着补丁的棉麻灰布衣,在腰间用同样颜色的布条捆住,权当是条腰带。她背对着窗户,坐在一条小板凳上。
灯火就在她身边的小圆桌上,是一盏煤油灯。煤油灯芯烧得正旺,而老人家的眼力似乎还不错,能借着这样的灯光来纺纱。纱线在她手中,呼啦呼啦响,她熟练地从左边拉出线来,又穿到右边的一根轴子上,再把它绕成一个圈。
男人先轻轻咳了一声,再唤了一声“大娘”。
大娘闻声往后一扭头,男人看清了她的容貌,一个普通的老妇人,脸上已满载沧桑的皱纹,但纹路虽深,却是一脸和颜悦色,她不惊不乍不慌不忙,再淡定从容走到门口,启了门栓,也应了一声:“你来了呀。”,声音是慈爱的,温和的。
男人一惊,这情景,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而大娘处事不惊的态度,随和亲切的话语,似乎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他“诶”了一声,随大娘走进屋里。大娘又似乎与他自来熟一般,示意他在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来。
他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情况跟大娘说明,解释自己无意夜间冒犯老人家,只是出门谋生,走到山路无路可回,只想求一安身之地歇一晚,明晨天一亮即离去,绝不给老人家添麻烦。
大娘只是轻轻地笑一下,低着头,继续纺着自己的纱线。听他说完后,才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这位大哥,你也看到了,这儿地方简陋,我只是个看山的小佬儿,屋里屋外也只有这几尺见方,也就我身后这张小床。”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巴向身后嘟了嘟,男人回头看了看那张床,确实只有一张,而且床板窄小,灰蓝色的碎花被上是一块接一块的补丁。
他以为是为难了老人家,慌忙解释:“大娘,我可以不睡,我就坐一宿也可以的。”
老人家听他说这话,放下了手中的纱线,也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个生意人在外边跑了一天肯定累了,是一定要躺下来休息一下的。只是地方窄小,又没有多的床铺棉被,那你看我们这样行不行?”
“哦,怎样?”男人认真听着。
“我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就可以啦。”老人家这时笑得更真诚了。
“哦,那好的,真是太感谢大娘啦,给你添麻烦了。”男人边说着,边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铜板,执意要大娘收下。
大娘见他比较执拗,便将铜板收了起来,放进自己腰间的腰带里。她向男人打了个招呼,便上床小憩了。
下半夜的时候,老人家从床上起身。这时的男人已经扒在了放油灯的桌上,他是太疲惫了,没听见老人起身时的响声。老人家轻拍他的肩膀,把他唤醒了来,告诉他可以上床歇着了。
男人千恩万谢,泥巴一样躺到床上, 一躺下便睡得深沉。
待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活动一下脑袋,环顾四周,惊诧地发现:
自己睡在一条坟沟里。
一摸身上的包袱,还在,身侧,几个铜板又物归原主。
石头房不见石头房,也听不到纺织机发出的声响,老人、灯火、板凳、圆桌,所有一切,一觉醒来全都莫名其妙统统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