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才是绊脚石

我的父亲是一个农民，1953年出生，经历过“五风运动”，那是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在父母的话语中，那时候的艰苦不是熬夜加班，没钱买房，而是没的吃，所以他们什么都吃过，包括糠（就是稻壳），当时因为爷爷，或者再往上的辈分是地主，所以父亲小学毕业就因为成分不好，不能继续上学了，我记得我小学毕业写的字还很幼稚呢，可是小学毕业的父亲却写的一手好字。

父亲和母亲是经人介绍认识结婚的，看上去是父母之命，不过听母亲说过父亲在他之前也相亲过他都没有认上，后来遇到的母亲。母亲和父亲同年，母亲7岁丧父，家里姐妹多，其中艰苦可想而知，所以母亲一字不识。

结婚后先后有了大姐，大哥，二姐，听母亲说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哥哥夭折了，当时家里真的入不敷出，上有老下有小，那个时候老人不经老，六十几岁，带孩子都不行了，驼背的驼背，瘫痪的瘫痪，草屋漏雨，没地方住父亲就盖房子，没钱就自己盖，有一次年轻体壮的父亲晕倒了，因为实在没钱压力太大。后来只能到很远到地方去做活，都是苦活累活，晚上不能回来。爷爷是做木匠的，父亲子承父业，但是木匠生意并不怎么好，我出生之后父亲去学汽车修理，经常半夜才回来，慢慢自己开个修理厂，日子变好点了，闲暇时间没有别的爱好，就爱上了赌博，不过并不嗜赌，有活做的时候绝对会做活。

儿时记忆父亲的脾气很坏，发脾气的时候会对母亲动手，大部分都是他赌博，母亲阻止的缘故，在我们家也算是家常便饭了，却是我童年的阴影，父亲对母亲摔东西，发脾气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他动手，我却保护不了母亲。这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父亲，事后母亲很快会原谅父亲，尽管没有道歉。一是因为母亲很善良，二是因为父亲确实为了这个家付出很多。这也是母亲每次原谅他的原因吧！但是赌博一不留神就可以倾家荡产，毕竟家产没多少啊，我们可有四个姐妹要养活啊！当时感觉母亲是在拿命反抗。

家里的汽车修理厂做好了，父亲又学会了开车，所以做起了货车生意来，家里也盖了新房子，还记得当时家里楼顶安装了像牛角一样的瓦片，当时可是新鲜玩意儿，常常引得路人都驻足观看。开货车也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活，经常熬夜送货，三餐有时候变两餐，变一餐，觉也不够睡，都是父亲一个人扛过来的，后面哥哥姐姐长大了，可以照顾家里了，母亲跟车，怕父亲缺觉会打瞌睡，开车的时候很危险，也熬夜跟父亲不停的说话提神，那几年路上遇到很多次惊险，有一次父亲被撞的大腿骨折，母亲从车上摔下来，头，胸，腿多处骨折，眼睛还进了玻璃渣，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在外地，放暑假回来才知道，看到母亲瘦的皮包骨头躺在床上，真的要使很大的劲才憋回去眼泪。

那次车祸之后父亲也没有开车了，我们也长大了，他们也不用拼命挣钱了，父亲却又做起了贩沙的生意来，以前开货车的时候给工地送沙，贩沙就是做中介，负责给工地找人送沙，再结算，有很大的资金风险，因为工地直接打欠条给父亲，父亲再打欠条给送沙师傅，母亲多次阻止无效，还好一直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这活既能挣钱，人也不累，父亲也变得清闲了，送沙的地方是大城市，所以父亲大城市跑的多了，见识慢慢多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大学毕业了，也到那个大城市去工作，跟二姐一起租房子住，父亲有时候会过来。每次父亲过来都发现他有一点变化，也说不出来，直到有一次他说他在投资一个项目，仔细一问，是一个做直销的，我们顿时觉得父亲被洗脑了，很反对，他却很有自信，我们觉得虽然父亲年纪不小了，但在大城市待的时间并不久，这样的社会经验其实并不丰富，我们有义务拉他回来。几经劝说却每次都变成他劝我们加入，我们没有办法，就决定深入了解再找出弱点，甚至到现场听课，回来跟父亲分析问题，谁知他根本不听，还说我们不相信他，不支持他，一直以来做什么都被我们反对，开车说不安全，贩沙也是，赌博也被母亲管制，现在做直销前景这么好还是不被支持，那段时间对我们家来说真的很黑暗，母亲那个时候还在老家，也管不到父亲，我们也劝不了他，毕竟是父亲，他声泪俱下的说我们不支持他的时候，我却有点内疚。因此我们又有点放任，希望他自己认识到问题。慢慢的他把贩沙挣的钱都投进去了，一去不返。不止如此，我们觉得父亲变了，变的陌生，有一次二姐正在吹头发，吹风机的噪音很大，关了的时候突然很安静，我们却听到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父亲温柔的话语从卫生间传来，他在给人打电话，我们没听过的温柔，我和二姐面面相觑，惊讶写在我们脸上。事情不对劲……后来我们在父亲睡着的时候偷偷拿来他的手机翻看短信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这段我不想记录下来，这是父亲让我非常失望的一面。也许当时我们应该装什么都不知道，当我们跟父亲坦白，其实是要求他坦白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最后，母亲天天吵，我们都同意离婚了，尽管理由是为了财产安全。父亲把他毕生所挣的钱都留给母亲，净身出户！

离婚后，父亲接着做着他的直销事业，从一个产品变成另一个产品，一个项目变成另一个项目，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放弃，我们常常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挣到钱的，如果我现在丢了工作，不做一份认为正经的工作，我还有钱过日子么？我没有自信。而我的父亲是小学毕业，我是大学毕业，差距在哪里？父亲这辈子都在吃苦，不仅仅是苦的时候在吃苦，衣食无忧的时候还在吃苦，这几年他从一个小乡镇出来后跑遍了大江南北，我还在这个城市没有出发，几年前，我每当想起父亲，我都会埋冤他只顾自己，每当看到母亲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恨他，是他的责任他不愿意承担。可是最近几年，我成熟了，是我们一直在阻挡父亲的脚步，我们一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他一直不想停下的脚步，我们才是绊脚石。我们让他没有选择的，人生如此短暂，我却在这里停留这么久，我还要继续停留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