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旧事（一）

洛阳城北出城，纵马十几里，便会被一条大山挡住去路。此山名为北邙，当地人也称此地为太白原。

山脉横亘数十里，隔开了黄河和洛水，两条水脉绕山而过，山间林秀松茂，苍翠如云，禅寺道观隐于其间，因洛阳便在左近，所以信众颇多，节日往来不断，也还算得上香火鼎盛，翠云峰上上清宫，更是中原名观。

山脉间偶有高峰耸起，清泉飞流直泻而下，古代帝王名相们笃信此地背山面水，山水互映，实在是风水宝穴，故而纷纷埋骨于此。于是北邙这方圆数里之地的三尺黄土下堆叠了许多帝王陵、宰相墓、将军墓。

待到天下世代更迭，紫微斗转星移，原本这些高不可攀、陵兵驻守的禁地便成了无人看管的荒芜之地，也成为一块香饽饽，渐渐有胆子大的三五成群在地下掏窝打洞，从土里搬出一件件陪葬宝器，做起了死人买卖。地下沉默又奢华的棺椁里多的是不世出的宝贝，金银钱币那是最不值钱的，什么翡翠挂件，金缕玉衣，神兵利器，只消得卖出一两件，一个当地寻常人家家中数十口人就能靠这吃穿不愁三十年。

太白原祁镇徐家老太爷，最早就是靠这地里的营生发的家。

徐家老太爷排行老七，原本全家都在北邙山下务农，他大字不识一个，长到16岁，天下不再太平，中原大地兵荒马乱，北邙山脚下也是匪祸入村，爹娘姐妹死的死逃的逃，徐家老太爷孤身一人走投无路，也只好跟着抢他家的山匪一起上山入了伙混口饭吃。

这小股山匪盘踞在北邙山上，本来靠劫邙山脚下的村镇为生，后来村镇里都逃光了，山匪们无粮可抢，饿了几顿肚子之后，终于灵光一现，决定自力更生，靠山吃山，要和地下的帝王将相们商量着发财。

这些人虽然名为山匪，其实多数本来都是老实巴交的佃农，大多数都是战乱匪祸一来，无可奈何地当了流民。本来也都是地里干活的庄稼汉，一年全指望老天爷风调雨顺地赏饭吃，信天信命信鬼神，对于掏坟窝子，在皇帝头上动土这事是想也没想过。

更何况在他们眼中，成了鬼的皇帝比那肉体凡胎的人间帝王更吓人。传说人死灵魂不灭，在阴曹地府里也有能耐调遣那些陪葬的石兵铜马、妖兵鬼将，想来是要比那些活着却被各地军阀打得焦头烂额的皇帝来得厉害得多。

所以，哪怕吃一顿饿两顿，也没人想到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妙就妙在，某日清晨，当时还年轻的徐老太爷徐阿七清晨在土匪窝里饿着肚子醒来，忽然福至心灵，换了个人似的，一反自己往日里老实巴交说话都结巴的样子，开始口吐莲花地劝说其它的山匪一起和他下地掏坟发死人财。

一开始其他山匪们就当徐阿七是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而且鉴于他本来是个问半天崩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忽然间口若悬河，将本地几百年来的历史和地底大墓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实在太过可疑，怎么看怎么像被鬼上身，或者就根本是其他人假扮的。

于是其他土匪不但没听徐阿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而在土匪头子丁白河的命令下，把他上下一捆，关进了山洞里。

土匪们关了徐阿七之后就忘了这码事。两天后，和徐阿七交好的刘全有见根本没人再管徐阿七的死活，便偷偷溜进了山洞，想给他喝口水。

他趁着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摸了进去，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看见地上四散着断了的绳子，山洞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子也没有。

徐阿七跑了！

刘全有犹豫了大半天，才在这天傍晚扭扭捏捏地把这事报了上去。土匪头子丁白河倒是听过就算，没把跑了个小啰啰当回事儿。他现在满心发愁的还是下一顿要从哪儿抢粮。

山下的村子都跑空了，被附近几个山头来回搜刮了几遍，基本再也榨不出粮。丁白河想着叹了口气，洛阳城倒是一块肥肉，虽然也是兵荒马乱不比太平盛世的光景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能进去搜刮一番，也够吃好些日子。虽然丁白河没读过书，但他也并不傻，他知道抢洛阳城暂时只是个梦。洛阳城再怎么落魄也还是天宫，现在起兵的各路诸侯正在那儿各显神通，他要是带着手下这几个歪歪斜斜的虾兵蟹将想抢天宫，难免不变成瑶池宴上的下酒菜。

在丁白河把头发愁白了十根的时候，徐阿七回来了。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三期第2天 学号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