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一年就过去了。紫衣在家画油画,做刺绣,偶尔发图片给我。有一天发了胸前的纹身照片让我猜是什么,我一看就是一朵玫瑰花。紫衣回复自己就是带刺的玫瑰,但是后面是重点,我父母不让我纹身,我就要去!我也只淡淡的回复,紫衣,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终于这一天紫衣又来了,而且正好在前几天,她发了条短信给我,康医生,我发现你也不理解我。我没回复。
紫衣告诉了我自己对自己的认识,自己是和别的患者不一样的人。别人总是去寻找帮助,而自己就是要靠自己努力思考,所以自己要把自己所想的写成一本书,当个哲学家。
好啊,我总是鼓励和支持每一个人内心的意愿,只要是他或她真心想去做的。
可是康医生,你知道我发现我内心的实质是什么吗?紫衣说这句话时透露出无尽的苍桑感。
是什么啊?我挺好奇这个太爱深思的女孩。
我的内心实质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紫衣无奈的笑着,用手使劲拍着沙发的扶手。康医生,你说我才二十多岁,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我眼前也仿佛看到了那位皱巴巴的老太婆,与眼前眉清目秀,妆容尚好的乖巧女孩完全不符。紫衣,也许你经历太多坎坷的事吧,所以你年青的身体有颗苍老的心。
紫衣突然问我,康医生,我在网上看你写好多你治疗患者的故事,为何你不写我呢?
啊,这太让我吃惊了,紫衣在读我写的文字。我该怎么解释呢?
我想最重要是真诚,于是我陈诉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紫衣,我想过写你的故事,可我写不下去。我挺无奈的说。
为什么?
我尝试写了一下,发现我无法建构起故事的逻辑,也就是写到哪里去。我后来选择放弃了,因为我发现并不懂你。我写不出一个道道来。我望着紫衣疑惑的眼神叹息的说。
我有那么复杂吗?嗯,我的确挺复杂的。紫衣自问自答。
是啊,紫衣,你看你每次有疑惑时就来找我聊。但是我并不知道你思维的过程,也就是说我并没参与你的思考。如果每次你把你最终想法告诉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里来的。我摊手表明我的无辜,但这话我想紫衣听得出来,我在邀请紫衣。
我知道,紫衣俏皮的笑了,康医生,你是想我每周到你这里来,是吧。
我聪明的紫衣,废话不用太多,直接说出答案,我喜欢。那你觉得怎么样?我立马敲定这事,我已等待多时,要趁机抓住机会。
好啊,紫衣爽快的答应了。
过了一周,紫衣真的如期而来。依然化着精致的妆,一袭红裙,满脸春风。
紫衣坐下来,放好包,说的不是她的想法,而是把话题指向我。康医生,我觉得心理治疗师都太被动,真的是这样。
嗯,这个话题让我有点诧异,是的,我承认我们是显得被动。紫衣,你怎么想起说这个。
康医生,你该早点叫我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更早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何是这个样子。紫衣语气中有埋怨。
可紫衣,如果回到过去,我说这些话你听吗?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我平静的说。
紫衣笑了,对哈,康医生,我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一定要撞个头破血流。
那紫衣你现在来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这样一个爱独自思考的女孩,怎么突然接受我的邀请。我暗示过紫衣无数遍的事,她突然就明白了,这里面有玄机。
哎呀,康医生,你怎么就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紫衣娇羞的笑着,使劲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我告诉你我爱上一个男生了。
哦,这是好事啊!
康医生,你别高兴太早,哎,他不爱我。紫衣很有情绪。
发生什么事情啦?我耸肩表示疑惑。
康医生,这个男生我跟你说过,是那个喜欢到处旅游,很有自己见解的男生。我向他表白了,他却拒绝了我。我不是气他拒绝我这事,而是气他拒绝我的理由。紫衣显得好生气,说话有点咬牙切齿的。回忆起来,这样的表现还未曾在治疗室发生过。
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啊?情绪的脉络!
康医生,他说他读大学,谈恋爱要一个同校的才行,这样比较方便。你说,他是不是不懂爱啊。你是爱一个人呢?还是要图方便啊?假如你为了图方便,既使不爱别人,也去谈恋爱,那这是爱吗?紫衣越说越气。
还有康医生,我就那么不值得爱吗?我人样样也不错嘛,也知道关心照顾人,为什么不值得爱呢?紫衣的话语中既有不满还有委屈。
紫衣,你谈到爱了,你知道爱是什么呢?正好我来谈谈这个充满体验的爱。
爱是什么?紫衣突然被问住了,有点措手不及。
爱是一种情感体验,人从幼年到青少年以致成年,对爱的情感需求是不同的。爱可以是关心,照料,体贴,尊重,关怀,理解。尤其成人之间最需要理解。弗洛姆在《爱的艺术》这本书里曾说过,最深刻的爱就是理解。
康医生听你说来,我整个人生都是残缺的,每个阶段我都没得到该有的爱。紫衣深深叹了口气。
那你残缺的人生里还有什么呢?
只有痛苦,我觉得高兴,开心,幸福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深刻的就是痛苦,它充斥我的人生。紫衣说这话时语气凝重,空气也被所渗透的寒冷给冻住了,让人感觉丝丝凉意。
可这痛苦如此重要,对紫衣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即使在这冰凉的氛围中,仍要继续前行。
意味着填满我的虚无。紫衣的话总让人感到震惊。康医生,我想过这个问题。我不断地寻找痛苦,舔舐痛苦,思考痛苦,其实我只剩下痛苦。如果没有了痛苦,我就一无所有了。
天啦,这是多么有洞察力的话啊,比起我讲什么都有用。正好,因势引导。紫衣你谈到爱,又讲到痛苦,你愿意痛苦着过一生吗?
当然不愿意,我还这么年轻,我想去爱,也想找到爱我的人。紫衣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那你就坚持到康医生这里来啊。我又重提老话。
我不是来了吗?紫衣笑着站起来。
好的,我们下周再见。我也站起来送紫衣到门口。
下一周,紫衣按时到来。她坐在我对面又开始侃侃而谈,但我没有听进去。因为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素颜的紫衣。素颜的紫衣!褪去那层妆容,是张略显憔悴的脸。没有以前那么饱满,却依然年青可爱。
我心里一直拽着这个问题,为何素颜来见我?这个变化也太大了吧。所以我虽然听着紫衣的话,却在等待时机把我的问题抛出去。
康医生,你一定想问我为何今天没化妆就来见你了吧?紫衣话风一转,落在这里。
哎,这个紫衣,都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是啊,紫衣,我真的好奇怪,为何今天是素颜打扮啊?
紫衣嘟囔着嘴说,我想来见康医生化妆麻烦的很,见你就不用化妆了。
这是为什么,以前不是这样啊?
康医生,我化妆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以前出门见人,我都会化妆。越痛苦就越是要化妆,以免别人看出来。化妆就像穿上一件盔甲一样。当然,在家里见我父母是不用化妆的。
哦,是这样啊。我心中有了一些宽慰。化了妆的紫衣是艳丽妖娆,但却显得疏离隔阂,没有亲近感。原来这是一护厚重的盔甲,虽然保护着紫衣,但同样隔离了别人。紫衣愿意在我面前褪去妆容,以素颜相见,正是向我靠近了一大步。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我正在感慨中,紫衣说话了,康医生,你说那个男生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如果真的不喜欢我的话,为何每天都来看我的QQ空间呢?
紫衣,我想说,他不仅是喜欢你,简直是崇拜你。你太强悍有力了,他只能仰视你,把你当女神供起来。我说话带点戏虐的味道。
我有那些强啊?紫衣喃喃自问。
你肯定很强啊,你看你为你父母解决那么多问题。
我父母之间没有问题,他们关系很好。紫衣有些敏感的回应道。
我不是说你父母关系的问题,而是你为你家庭付出好多。你那么小,父亲忙着挣钱,母亲要照顾亲戚。你没有怨言,不给他们添麻烦,还为他们着想,帮助照看表妹表弟。你不是都是一个人这样挺过来的吗?说这话时,我有些激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呵呵,紫衣又笑了,就是,我就是这样子的。我对我父母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珍贵。你们现在不珍惜,以后会后悔的。
可是紫衣你知道你长期这样做会是双刃剑吗?我用手翻了翻,做了个示意。
双刃剑?什么意思?
双刃剑,就是你强势惯了,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的话,一旦你自己有需求,想被关心,一方面自己会说不出口,另一方面别人也会忽略。
哦,我明白了,康医生,你是说我无法展示脆弱。紫衣反应好快。
对,对,对。我用手指着紫衣叹道,就是这个,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哎,我就是习惯强势有力,当我感到脆弱时,我就发脾气。而且咨询时,我都帮着想问题。康医生,你看我好不好。紫衣朝我露出惯常的笑容。
紫衣,你看你又在笑,你知道康医生什么心情吗?我感到很辛酸,很心痛。你不展示脆弱,会让你想得到的关心,照料等等全都被隔离掉,也更不能得到肯定和支持,这些爱的体验了。我总结陈词。
紫衣默默的点了点头,收起了一惯的笑容,看来这些话真正触动了紫衣。
时间到了,我们相约再见。我真诚的相信,总有一天,爱的花朵会在紫衣身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