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一会儿,沐慈儿加快了些脚步,诗儿带着路,一下就遇到了在寻自己的润色,见对方略带责备的晦暗眼神不自觉紧了紧眉,没有动声色,只叫她前面带路。
沐慈儿无暇理睬润色的无礼,有些失神地走回了住处,进房后更是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对于孙风逸刚说的闻了什么不该闻的,越想越不对劲,蝶儿的饮食自不必说,寝室也查过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盆景花草都没有问题,床铺……莫非是床铺!
倏地抬起头,沐慈儿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忽略了那么重要的地方,她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将闷闷不乐的双彩蝶从床榻上劝下来多走动走动,却忘了她其实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床上的,一日那么多个时辰,若要动手脚,自然不需要也不可能下重药,也才让她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
“润音,诗儿,我要去虹霓居。”事不宜迟,沐慈儿从软塌上跳了下来,想到双彩蝶有可能日复一日地被伤胎之物围绕着,她就一阵阵地心慌,胡乱套上了鞋子就往外走。
被喊的几人已经在准备晚膳,听见声响忙忙跌跌放下了手中的事跑了进来,不明所以地帮着拿药箱,不知怎么才回来又要去。
才出了门,又见孙风逸,沐慈儿觉得这家伙实在讨厌,明明好像知道些什么,又不清楚地告诉她。她不是容易受人影响的人,却因为他一句晦暗不明的话,这样着急又不安。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悦地问眼前挡路的人:“怎么又是你?”
“请你帮忙。”孙风逸一改适才的疏离与冷清,郑重其事地道。
沐慈儿一怔,随即一下就明白过来:“看病?”
“我义母……拜托了,帮我义母看看可以吗?”太子暗示过他只有她能治,他信,或者说,如今的他只能信。他从来不让自己在意什么,可义母是唯一的不同,想到义母的病,孙风逸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沐慈儿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他刚才没有提,说话又神神叨叨的,她自然也没有那么好心主动凑上去。再说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天的不欢而散她自认一分责任都没有。罢了,人命关天,既然他开了口,先救人要紧,今日的账,以后再跟他算。
看了看天色,想到蝶儿的事,沐慈儿衡量了一下道:“你义母可是住在梨花巷?我今日就可以去,毕竟病能不拖就不能,但现在天色已晚,去了怕宫门下钥之前赶不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双侧妃,你稍等我一下,让我安排一下,待会儿跟你去,可以吗?”
沐慈儿没有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也没有隐藏自己早就被告知他义母有疾需要她医治,虽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更何况太子也希望她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可姐姐告诉过她,孙风逸是人精,在他面前,不必隐藏,不必假装,连礼数都可以不考虑,你知道哪些不知道哪些,他在接近你之前一定都掌握地明明白白了,所以直来直去就可以,她信姐姐。
但话一出口,沐慈儿就发觉孙风逸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倒让她有些憷了,难道孙风逸并没有姐姐说的那么神,她这么和盘托出自己早就知情的事太过于草率了?
其实,此刻的孙风逸讶异的是沐慈儿的态度,两人简单的几句对话后,他才惊觉,他多久不曾有求于人了,在他的记忆里,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学会了不再依靠他人,或者说他得到了不必再求人的能力,如今连皇帝都因为对他的亏欠从不曾让他有低头的机会,所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多少人想知道他的弱点,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臣服于他。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可以要求他,勒索他,甚至控制他,可她没有,还是在他存心试探之后。一双透亮的明眸真诚地不像是真的,良久,孙风逸轻道了声:“多谢。”
沐慈儿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听身后的声音道:“今日去把枕头换了就可以,至于那个云太医和冉侧妃可以回来再治。”
没有来得及反应,沐慈儿脚下一个踉跄,回过头,一脸不敢置信。只见孙风逸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更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枕头、冉侧妃、云太医……就这样一句话,牵扯了太多。
不知是太惊讶他怎能知道得这样深这样细,还是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在太子的人面前毫不隐瞒地道出东宫的猫腻,上到给宫中各主请脉治病的太医院,下到太子侧妃寝塌上的细软,要掌握这样的细枝末节,沐慈儿都不敢想象孙风逸在宫中明里暗里的眼线有多少,势力有多大,这位右丞相,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已经到了堂而皇之地不将皇权放在眼里的地步了吗。
沐慈儿不知自己这样傻傻地瞪着孙风逸多久,对方也就这样静静地由她看,与白日里刻意施压的眼神截然不同,沐慈儿轻轻吸了口气,收起情绪,继续往虹霓居去。
马车上,沐慈儿与孙风逸并排坐着,气氛有些许尴尬,想到两人这初见的这一日,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自在地动了动,问:“能跟我说说你义母的情况吗?什么样的体质,平日里可有什么病痛,可有不能食用的东西等等。”
孙风逸感受到她的不安,却没有料到她会问自己这些,可对于她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为了保证义母的安全,他只有在必要时才会与她接触,老实地道:“我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吗?”不是都说这老夫人是他最在乎且唯一在乎的人吗?这算哪门子的最在乎?
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孙风逸看向了别处:“我只知道,她腿脚不是很方便,不能多走路,哪怕走,也只能慢慢走。”
“你这儿子怎么当的?”哪个老人家可以健步如飞,这不是废话吗?沐慈儿一着急,责备的话脱口而出,随即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这位大人物要捏死她,还不是闭着眼的事,赶忙改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想凶你,我知道你有多着急,我娘亲也是身子一直不好,府里的仁大人调理了几十年,她的身体一直是我们兄妹三人最担心的事,所以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需要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哪里有问题我们都烂熟于心,所以才……有些惊讶……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孙风逸常年不变的脸色微僵,这是在教育他还是在安慰他?还有……她刚刚说了什么?凶他?他是连她外祖都畏惧的右丞相,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给凶了?这种哄孩子似的口气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沐慈儿眨了眨眼,见孙风逸仍然没有反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放心吧,虽然你这人怪怪的,但是我会尽力的,我……”
孙风逸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打断她的滔滔不绝问道:“我这人怪怪的?”他承认今日接近她时的模样是镀了一层厉色,不过也就想试试她罢了,他从来不信自己没有掂量过的人,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以真性情视人的人,孙风逸认真的想了想,他怪吗?他不怪!
沐慈儿一噎,好嘛!跟他说了这么多正经话,他就记得这一句了,这较真的模样哪里像一国宰相,明明和舅母带来的小表弟每次犟着头说“我不是小孩子了”的时候一模一样。谁说孙右相比阎王殿的小鬼还难缠,比阎王本人更可怕的,造谣!
马车驾进了一条清静的小弄堂,不同于大街上的人潮热络,快要入冬了,街道上的花草树木都是一副萧条的模样,该谢的花都谢了,该枯的树也枯了,可这小巷内却种满了山茶花,也不知是何人在打理,大约是刚到花季,多是小巧的花苞,含羞待放的,看得人心里也像照进了霞光一般,暖暖的。
二人在一间普通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孙风逸跳下马车后,在诗儿之前先一步将沐慈儿搀下。沐慈儿原以为是诗儿,伸出了手才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与平时不同,俏脸一红,还没来得及僵硬,就听到了园内传来的声音:“逸儿!逸儿怎么来了?你这孩子真是……”老夫人听见屋外有动静,跑出来看了一眼,见到儿子,高兴得迎过来,后才看见被儿子扶着下马车的沐慈儿,“这,这姑娘是……”
“老夫人好,我,我是……是……”沐慈儿不知怎么接话,她不能说自己是来给老夫人看病的,可她该怎么说呢。沐慈儿一阵懊恼,来的路上她就不该浪费时间和孙风逸废话,仔细想好说法的。
孙风逸没有放开她,不紧不慢地牵着她走近:“母亲,她叫沐慈儿。”
老夫人激动地看着这一幕:“好好好,慈儿,真是个好名字,长得多水灵啊,一看就是个好闺女。”她得了病之后,唯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还以为要带着这个遗憾下去了,没想到儿子今日将心上人带来了,她这下真的是能安心了。
原来早就想好说辞了!沐慈儿真后悔跟着他来,可老人家高兴的样子让她开不了口否认,只能一边心里怨着他一边任他暧昧不明地瞎说八道,红着脸偷偷瞪了他一眼,可人家一点不在乎,只管往前走。
这一幕在老夫人看来,倒是情谊满满,不由心里更高兴了,小两口感情好她自然乐见。原来还以为儿子生性冷清,是找不到媳妇儿了,没想到不仅找到了,还是个这么得体的大家闺秀。
几人进了屋子,老夫人满面笑容地让丫鬟前后张罗准备晚膳,席间,更是一直热络地拉着沐慈儿的手聊着天,问她各种问题,不管是家世身份还是爱好,沐慈儿都一一回答,老夫人只觉得她乖巧又懂事,喜欢得不得了。不等用完膳,就拿出了一只比翼双飞的胸针要送给她,沐慈儿不肯收,孙风逸却替她做主,塞进了她手里。
一顿饭吃了好久,眼看天就快要擦黑时,老夫人笑说自己有些年纪大了,吃完饭就会犯困,沐慈儿想着,若不是知道老夫人大约是要犯病了,她都要信了她的话,起身告辞了。
孙风逸心疼,他从来没有发觉每到这个时候义母都会用这个借口赶他走,他竟从没有怀疑过,慈儿说得对,他这个儿子,真的不合格,开口问道:“母亲可是有事瞒着我?”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生病的事,怕是瞒不住了,这个儿子是个有主意的,若是起了疑心,就不好糊弄了,只是心里仍然不愿让他知道,嘴硬道:“母亲能瞒你什么,只不过天也黑了,夜风凉,你一个大男人不怕冷,吹坏慈儿怎么办,快些回去。”
沐慈儿见老夫人不愿直说,便打着圆场,对孙风逸道:“你先去外边等我,我跟老夫人说两句话好不好?”收到孙风逸疑问的眼神,沐慈儿肯定得点了下头,示意他放心。
“老夫人,你脸色有点不对,慈儿懂些医术,让慈儿看看好不好?”沐慈儿来到她身边坐下,只是短短一两个时辰,她对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已经有了很深的好感,见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更是不好受,老夫人没有要瞒她,只是不让她诊治,怕是因为心中觉得她不可能治好她的病吧,轻声道,“老夫人若是不与我说实话,我怎么帮老夫人糊弄孙大人呢。”
那么多的大夫给她看过,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何况这样一个女娃娃,老夫人早就不抱希望了,发了病就没有办法自己走进屋子了,这病一发就特别快,她双手已经开始发麻,不再犹豫,带着慈儿往内室走去,一撩开帘子,沐慈儿就变了脸色,“这是迷情!”
原来如此!难怪并不是医术高就能治,这花,他们高宏国都没有人认识啊。
“孙风逸!孙风逸快进来!”孙风逸在外头本就坐不住,听见沐慈儿的声音,第一时间就蹿了进来,沐慈儿急急地道,“快!把那盆花拿出去,根挖出来洗干净捣烂,其他部分全部烧掉,还有千万别碰到叶子!”见他还是不动,急得吼出声来,“快些啊!那花是有毒的!老夫人就是中的这花毒。去啊!”
作者的话:我回来啦,北海道一切恢复正常,谢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