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未在生活中遇到一个真正的瞎子,身边的人幸运地不曾有如此遭遇,而对于那些大街上戴着墨镜自称瞎子或卖艺或乞讨的人,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所以便当不了真。至于挂着“盲人按摩”招牌的场所,我也没有进出过,曾有过想法,可惜现如今踪迹难寻。
对于我,与瞎子最接近的莫过于“虾”了,幼时家里长辈告诉我说虾的眼睛被蚯蚓借走了,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之后就得了一个与“瞎”同音的名字。曾经我深信不疑,如今我不相信是蚯蚓借走了虾的眼睛,但虾究竟瞎不瞎,我丝毫不在意了,也无意深究到底。
刚开始猛然间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新奇,并不代表我是想见瞎子的,可后来发生的某件事让我是真的想见一见现实中的瞎子了。
这件事是这样的,我有一天听我的某一位朋友说,她在路上遇到个瞎子算命先生,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算一算自己的姻缘。她虽然心中不信算命这一套,却无法压抑心中的迫切,人大抵总是如此吧。
那算命的瞎不瞎我也是存疑的,可我没亲眼见过,也没有发言权,只是听朋友说应当是真瞎了,她看到了那位算命先生摘下墨镜的脸。
那就姑且当作朋友遇到了真的瞎子算命先生吧。总之,算命先生对我那朋友的姻缘说了六字:“终须有,莫强求”。听了这六个字,我倒有点佩服算命先生的智慧了,不是因为他算得准,而是他说了六个如“万金油”般的字,用在谁身上都适合。
然而不知朋友当时出于何种心情,竟对那六字有了些许感触,不仅爽快付了算命先生钱,对于自己的处境也看开了许多,真的“莫强求”了。
无论从哪种角度,这件事都算得上一个好结局。虽然我不认为那是算命先生的功劳,只是他在某个恰当的时间说出来恰当的话罢了。但我终究是无法抹去他的功劳,万事俱备也怕东风不来啊。
因为此事,我不知为何对瞎子这一群体产生兴趣了,想要近距离接触他们。不,瞎子一词毕竟不太礼貌,下面阐述就以“盲人”代替吧。
盲人身为不幸的残疾人,与其他残疾人相比只是遭受损坏的身体部位的不同。但是,不知出于那些缘故,盲人比其他残疾人有名得多。武侠小说中,眼瞎之人拥有绝世武功很是平常,读者也不以为异。影视作品中,盲人也多身怀绝技,最普通也可以耳力惊人,听觉敏锐。而现实中也不乏著名的盲人,如那拉着二泉映月的阿炳,向世间要三天光明的海伦凯勒,唱着史诗的荷马等等。
这其中或许是因为盲人是残疾人中与平常人看起来外表很是相似的原因,盲人戴着个墨镜,坐着不走动,任谁都不会看一眼就知道其眼睛是瞎的。因而盲人也是最容易被假扮的残疾人之一(可能只有聋哑人比之更简单些),普通人戴个墨镜拿个棍子摸索前行,只要不出意外就不会被揭穿。
这也是我对那么多眼瞎的算命先生心存疑虑的原因。说到底,是盲人因为残疾为谋生而选择算命先生这一职业,还是算命先生由盲人来做更加合适进而导致普通人装瞎?这一疑问我有心探索之,可惜不合时宜,毕竟一个个去试探算命先生是否真瞎,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总归以后是不好上街闲逛了。
不过我对朋友说的那位算命先生,我还是有兴趣去接触一下的,毕竟人家的眼睛朋友已经校验过了,即便我心中还是有些不信。
某日得闲,向朋友问了地址,我便骑着车出了门,在一路的晃荡中到了目的地。那是我很少过来的一片街区,缘由是幼时我曾被一健壮男同学在这片街区追着打,不仅身体受了伤还闹了一些笑话。现在到这的心情倒是不错,毕竟那位同学已经不住这边,那些见到我糗事的人也大多不在了。
街区一片新气象,布局虽未有大改,但靠着几缕不真切的记忆却很难找到人。所幸随口一问算命先生何在,路人便帮我指明了方向,“往这条路直走到尽头,左拐走个三四百米,看到一个大榕树,树下摆着一方小木桌的便是了。”
路人当然不会这样说,这是我总结提炼而来的。这位路人大妈所说的话太多,就不过多叙述了,毕竟我只是为问个路,她却有了这般思路:找算命先生—算姻缘—单身中—需要介绍相亲对象—我来帮你介绍。
辞别路人,我骑着车花了五六分钟便到了榕树底下,见到了那算命先生。见到真人,我才知为何朋友笃定算命先生是“真盲人”了。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身着一身类似练功服的棕色衣物,坐在一方小木桌前,灰白短发,双眼微睁,露出眼白,浑浊无神。
我下了车,将车停在路旁,便走了过去。木桌前挂着一块红布,上面印有两个大黑字“算命”,朴实生动,倒显得简单直接,只是难看程度比我还高一筹,歪歪扭扭,估计有三四年级小学生的水平。
估计是听到脚步声,那算命先生将头转到我的方向,微微点头,似乎在注视着来客并点头示意,只是在我看来那发白的眼珠有些吓人。
我在桌子前面的椅子坐下,也不拖泥带水,“先生,我来算命!”
算命先生并未立马回答我,只是用手在桌子上摸索戴上墨镜后才说道,“好,客人你要算何事?”
出乎意料,算命先生的声音沧桑浓厚,自有一股飘然世外的风度,与其略显潦倒的外貌颇不相符。
“算姻缘。”不知怎地,我竟真算起了姻缘,嗯,路人大妈的影响力巨大啊。
“终须有,莫强求!”算命先生喟叹到,这六个平常的字竟被他读出强求姻缘不得的感伤,如一个迟暮之人回首往事般的心酸无奈。
我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怎还是这六字?”
“怎么,客人之前也来过我这算过命吗?”算命先生也顿了一下,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但听客人的声音应该是第一次来啊?”
“自然是第一次来,只是先前听过朋友说起先生算命的情形”,我解释着,又问道:“听先生的意思,似乎对来算命的人都说过那六个字吗?”
算命先生点了头,“我以为那六字可解一切姻缘难题,也可说尽世界一切道理。”
“如万金油般?”
“不,如一盏明灯。人们来我这算命,其实并不是想要我给出答案,而是想从我这儿听到他们想要的答案。所以,与其算一些不靠谱的命,不如指引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
“何谓正确的方向?”
“自己认定的方向。”
“这样说来,先生根本不是在算命了?”
“可以这样说。但我问心无愧,我给出那六字,客人觉得有用就给点钱感谢一番,觉得我在糊弄就转身离开,谁也不欠谁的。”
“那先生觉得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因为你不是来算命的!”
“先生何出此言,又以为我为何而来?”
“你只是来为你自己无趣的生活找点乐子。”
算命先生认真地看着我,尽管他是瞎的,但我仍感受到了他深深的注视的目光。
“那六个字也不适合你了,毕竟你不曾强求过。”
是吗?我想找出理由反驳,却发现自己如瞎了一般看不到心底编织的谎言之网,于是我沉默。
于是,算命先生打开了桌子另一边放着的老式收音机。
待到一阵流转的戏曲唱声停下,在感觉这一切无趣后,我准备起身离开,“最后问先生一句,这‘算命’二字是你所写吗?”
“哈哈,瞎子写字,无趣得很,见笑了。”
“确实无趣得很。”
我骑车离开,没有给算命先生算命钱,但我想他不会在意。
还有,回到家前,我在路上买了一斤虾,准备研究研究它们是不是真瞎了。我想,那应该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