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惜珠(三)

5.策反

 从欧洲来的远洋渡轮抵达了上海港,惜珠一身淡粉色洋装随人流出关。

跟惜珠一起过关的还有几个法国人,她跟他们流利交谈。港口上出现这么一个美丽的洋派小姐引得执勤的大兵都频频朝她打量。十年了,尹惜珠终于开成一朵真正娇艳的玫瑰。

这些年她仍然是孤身一人。不是没有仰慕者,但她的心下意识的封闭着不肯让人走进,这样的惜珠,谁也拿她没办法。 惜珠本有机会继续在国外深造,但已投身国民革命军新派的她不得不受了孙先生召唤回国效力,南方的北伐军已经开始集结了,与旧军阀开仗已是箭在弦上的事。

惜珠回国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是:策反皖系军阀军长陈诚。

 惜珠心里对于策反陈诚还是有把握的,虽然他出身旧军阀,但惜珠觉得他若还是当年那个肯为革命抛洒热血的铮铮男儿,只要让他看清大局,给他创造一个机会,他应该知道做何选择。

 夜上海的华灯初上,百乐门的舞会开场了。 陈诚和婉晴从北京搬来上海不久,这样的豪华舞会才参加了没几次,今天是外事局包场为来沪考察的欧洲参访团接风,整个上海军政界要人都得来捧场。

 惜珠的出现毫无预兆,陈诚端着酒一转身,就看见她婷婷的站在眼前。

 她眉眼还是当初的眉眼,但整个气质完全改变了,跟陈诚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她一点也不一样。 但其实现在的陈诚又哪里还是惜珠梦里的他呢,那个英气逼人的陈团长已变成了眼前手握重兵、深不可测的将军。

 但这些年他们都于彼此的梦里不由分说的还在,常于午夜梦回心头酸楚之时空余一叹。如今见了面彼此心照不宣,只看一眼便全都能懂了。 惜珠尚能保持镇定,陈诚却慌乱得如同初入情网的少年,于是惜珠主动邀他一舞。

 沉默对望了半支舞曲,陈诚才惊觉的开口:“过得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惜珠淡笑:“还好,前几天跟欧洲参访团一起回来的。”

 陈诚:“回来打算做些什么?”

 惜珠:“还没想好。”

 陈诚忙道:“去我那里吧!帮我,呃处理一些涉外的事。”

忽有一个美艳丰满的妇人进了舞池直直朝陈诚和惜珠走来,那妇人惊呼一声:“惜珠!?”惜珠侧头一看,认出是婉晴。

 婉晴识字了,隔天造访陈府,惜珠给仆人领到内室的时候看到婉晴正拿着报纸看,但是她最大的变化不是这个,而是她的眼睛。那属于少女婉晴的坦率和真诚散的连痕迹也没有,眼前是个精明的官太太,精于应酬的上流贵妇。

陈诚回来了,婉晴硬留惜珠吃饭,为了热闹还邀了几个副官和太太打牌。这些年惜珠就是没机会学会打牌,只好在花厅露台上端着咖啡坐着。

陈诚输了几局便要婉晴替他打,他也端一杯咖啡来在惜珠身旁。 惜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贸然开个策反陈诚的话题似乎又不太妥,若是谈过去,她和陈诚的过去又像个没好利索的伤口,碰一碰就会疼起来。

还是陈诚先开了口:“听婉晴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

惜珠:“外头的国人不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合适的,我又不想找个洋人,就拖到现在。”

陈诚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多年憋在心里的抱怨:“当年你说走就走,连个道别都没有!”

惜珠叹:“当年我既然答应了张老爹成全你们,自然要做绝的。”

陈诚也叹道:“你到底还是不信我。”

 惜珠无奈的笑了笑:“当年我若按照你说的留下,恐怕我们三个现在都过不好。”

陈诚:“所以你就选择让自己一个人过不好?”

惜珠:“我过得不是挺好的吗,如今放眼国人女性,我也活得算个人尖儿了,想都没想过会有今天。”

陈诚专注看了看惜珠,现在的她的确比从前更好,也更让人心动了,他叹道:“过去都不提了,你哪天到我司令部去,我给你安排了个位置,你去看看,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一切我来安排,这次你要信我!婉晴......她现在也变了,她.....”

惜珠忙道:“以后再说吧。”

婉晴对惜珠的态度的确是变了,她甚至比陈诚还积极的把惜珠往一块儿拉。事实上婉晴这两年都在公开的帮陈诚物色女人。陈诚的官越做越大了,婉晴需要处理的棘手问题也越来越多,她是学会了很多,但仍然落得心力交瘁。 她老的很快,胖的也很快,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急需一个得力的人来替她。而就在这个当口,惜珠出现了,年少时的姐妹比别人不强?

但惜珠有她的顾虑,她现在信仰孙先生的主张,是不可能背叛新军的,现在她跟陈诚能不能在一起取决于他最后的政治态度。

 策反进行的很顺利,几乎是跟惜珠之前预想的一样。陈诚依然是个血性男儿,他听惜珠将孙先生的主张和新军北伐的决心说了,便答应跟新军的高层进一步接触。

连最后的顾虑也消除,惜珠这次真的可以安心了。只等安排了双方高层接触,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嫁了陈诚以后辅佐他为孙先生效力。 惜珠觉得老天还是厚爱自己的,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身边。


6.残梦

 直到枪响,惜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今天原是陈诚和惜珠的结婚喜宴。孙先生派亲信前来贺喜,也算是跟陈诚正式的会面,原是想求个皆大欢喜。

 明明前一刻还相谈甚欢,后一刻荷枪实弹的大兵就冲进来朝人扫射。应邀前来赴宴的党国要人全都血溅当场。大兵又利索的收拾了尸首撤离。 不相干的宾客早就吓破了胆,四散逃光了,只留下陈诚和惜珠这对“新人”。惜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恶梦,可空气中偏有弥漫不散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一切都真实的发生了。

陈诚缓缓的坐下,拿桌上的喜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他什么也没说,脸上是计成之后的镇定。 惜珠看了他一会,苦笑道:“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真的是段先生的人,会将他老人家给你的书信当一回事。”

陈诚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才道:“我是段先生的人没错。他老人家给我的劝诫信我也看过了,可是他毕竟老了退隐了,对当今的局势已经看不清了。”

惜珠恨恨道:“你又看清了当今的什么形势!?陈诚你的几万人马将来必定都毁在你自己手里!你背后到底站着谁?姓张的还是姓吴的?”

 陈诚看着她没有做声。 惜珠又道:“你让我做个明白鬼又何妨?反正我已经没有退路,今天的事很快就会传开,孙先生不会再信任我了,我只剩死路一条。”

陈诚:“你不会死,早跟你说过了,一切我来安排。你要做的只是安心留在我身边,你就是不肯信我。”

惜珠并不为他的话所动,冷笑一声继续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可能是姓吴的,如果你是吴佩孚的人他早就张扬开了,怎么可能留你做个暗棋,......若是姓张,他似乎还没有这个能力把范围扩大到这里。....那么,你难道是亲日派!”

陈诚看着惜珠终于赞许的笑了笑:“洋学堂没白上,你果然比当年高明了许多。”

北方的势力就那么几家,排除了不可能的,剩下的就算再不可思议,却也是真实答案。真相骤然揭开,惜珠惊愕无比。 想通了他亲日这一节,惜珠忽然猛的睁大了眼睛惊道:“难道当年一营造反也是你下的令!我就奇怪当年一营全是你的亲信,除了你怎么可能还有别人能插得进去!是你杀了王军长和大先生!”

这一次陈诚答得毫不犹豫:“是。”

惜珠:“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大先生是你授业恩师!”

 陈诚冷笑:“大先生是我恩师没错,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从小还有个日本师父,而他还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身份——我母亲的哥哥,我的亲娘舅。我的家族从曾祖辈开始就往来日本不断,接受了亲善共荣,这才独得了几辈的安稳和财富。当年我的确是不忍心杀大先生的,但是我敢不奉父辈的命?我身不由己!”

 惜珠听了怒道:“然后你就一路身不由己到现在?!你当狗当的倒习惯?”

陈诚听了这话恼羞成怒:“闭嘴!以后不准你再掺合这些事!”

 惜珠绝望的看着凶相毕露的陈诚:“事关气节,我也身不由己!”

 陈诚终于掏出了随身手枪,对着惜珠狠道:“你别逼我!”

惜珠毫不犹豫也掏出暗藏在手包里的枪对准了陈诚。 陈诚看着一身嫁衣的惜珠轻蔑的笑道:“你下不了手。”

惜珠咬牙道:“你试试看。”

他们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却只有一声枪响。

 子弹从陈诚的枪膛里射出,惜珠应声而倒。 陈诚忽然想起一段久远的对话:

......

”陈诚,要是敌人在面前跟我枪口对着枪口怎么办?”

 “那你就在对方下决心之前抢先扣动扳机,这时对方一般会害怕的一眨眼睛,而你枪一响你就安全了,记住不要犹豫也不要害怕。”

 ......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竟会枪口对着枪口。

陈诚抱起心口中弹的惜珠,痛苦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开枪!”

 惜珠撑着最后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刚才,其实你说对了,我......我下不了手。”

是啊,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保全他依然是她生命力摆脱不掉的惯性。

 她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他和她,就各安天命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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