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高考,是我第二次参加。
第一次参加高考,没有经验,也没有啥深刻的记忆。我这人,容易忘记好多事情,尤其是留下不美好记忆的东西。
可是第一次高考的分数,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柔软的心上,时不时疼一下。412 分,距离当年的最低分数线差了8分!
8分之差,让我不得不忍受着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忍受着父母失望而心疼的目光,重新回到学校开始炼狱般的苦读。
最心疼的是,我不得不交给学校400块钱的复读费!!!
四百块,那是我二十个月的生活费!我那依靠土地生活的父母,不知道要卖掉多少粮食,才能换来,就这样给了别人,一点响声都没有。
因为这,我对培育我三年的高中没有了一点感激,只剩下了不齿。
我从不说它是我所谓的母校。
复读的生活是苦的。
教室,是一间腾出来的阅览室,空旷得吓人,被硬生生塞进了一百多人以后,竟然也没有显得多么拥挤。
宿舍,是一间破破烂烂的的教室,南北两边各一溜大通铺,中间是通道,四十多个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大小伙子,挤在里面。
日子,在老师们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中,在总也做不完的试卷题海中,在哇哇啦啦的读书背诵中,一天天过去了!
我们又迎来了“黑色七月”。
考试前的头一天,也就是七月六日,我们停止了一切学习,或在宿舍,或在校园,做着考试前的准备工作。
有好多同学的家长,都来看自己的孩子,带着许多好吃好喝的。我的父亲,也骑着自行车,走了三十多里路,给我送来了西红柿和煮鸡蛋。我告诉父亲,不用管我,没事。父亲没说别的,看了我一会,然后推着自行车,走了。
下午,我和同学作伴,去二中看了看考场,发现自己的位置,竟然紧挨着教室前门!无所谓,在哪里我都一样,反正我这人非常有气节,宁死不作弊!我有啥可怕的!
有关考试的记忆,实在记不真切了。反正肯定是下雨了,感觉每一次高考都要下雨,好像老天爷最善解人意,看到酷暑难耐,所以普降甘霖降温去暑。
还记得第一天下午考试,天热得很,我前边坐着一个监考老师,男的,个子高大,四十左右,拿着一个白色的瓷茶杯,轻轻吸溜着喝茶水。那声音,这么多年还回荡在耳边,这大概和我总是记住一下乱七八糟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很快,三天的考试就结束了。
然后回家等待。
三天后,我们回学校拿答案,估分,然后填志愿。凭着记忆,我把答案对了一遍,心里越来越没底,直到最后沉入绝望的深渊。
完了完了,一年的努力又白费了,我这个悲观主义者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高考志愿,我是一点填报的心情都没有了,把表格交给和我平时关系不错的一个女同学,拜托她填一下,然后仓皇败退了!
等待的过程,就是一场痛苦而忐忑的煎熬。感觉时间就像凝固了的冰刀,一点一点从心上划过。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不是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就是盯着一本书呆呆出神。
终于熬到七月底,可以去学校看分数了。虽然觉得希望不大,到底还是不甘心,一大早,我就骑上那辆伴随我四年的自行车,向学校奔去。
路上的心情真是不知道咋表达,担心,害怕,不安,犹豫……出了村,我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边想边骑,似乎拖延一点是一点,能够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
一进班主任马老师的办公室,感觉天一下子暗了,不仅是因为他长得黑,表情更是黑得吓人,满头烫染过的黑黑的卷发,乱乱的扑过来。
“邸立根,你没考上,回去吧!”他劈头盖脸地抛过来一句话。
我彻底懵了,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懵逼这个词!原来我在复习班跟着他读了一年的书,他竟然不知道我叫啥。
也难怪,一百多人的班级,我又不是那最优秀的学生,只是个让他在班里教育别人的反面教材,怎么会记住我?
我讪讪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把桌上的一张纸推给我,让我自己找!
我低下头,认真地找到自己的姓名和分数——468!竟然上了省专线!!!!!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错。我再也没有心情看别人的分数,也没有心情看马老师的表情,出了门,推起自行车骑出校园,“嗖嗖”地向家的方向奔去。
感觉天好亮,路边的大杨树好美,连坑坑洼洼的马路也变得不在颠簸。可是,那个时候,我的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使我不得不停下来,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擦拭自己的眼泪,越擦越多,越觉得委屈,越觉得委屈越难受,直到趴在一棵大杨树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不能轻弹眼泪的男子汉!
我想起自己这一年的挑灯夜战,想起自己牺牲了所有的爱好,想起了家中父母多年的省吃俭用,所有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分数,为了将来的一张录取通知书。值得吗?值得吗?我不断问自己!
哭够了,我擦擦眼泪,回家。告诉父母自己的分数,他们都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多年过去了,我很少再流眼泪,这是唯一一次印象深刻的痛哭。每当想起当年那个在街上大哭的男孩子,心里总是忍不住心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曾经因为高考痛哭失声,为自己努力奋斗的青春画了个完美的句号。
哭过了,我不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