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编号:1383 笔名:年愈少
大学宝典·青芒杯征文大赛
曾经的少年做过一个梦,梦里他是会飞的鸟,打碎了一扇办公室的门,就飞到了天上。
1.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阿峰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他是我们班的班长,班主任许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因为他有着踏实的性格,和优异的学习成绩。
初中时我与他接触并不多,他这个人性格爽利,在男生中人缘很不错,还被许老师戏称为“找老公的好人选”。但是可能是由于不习惯也不自在,他并不怎么爱与女生打交道,那时我与他唯一的交流,就是一次我考试座位在他后面,找他借了一支笔。我只听说,他家里父母受教育程度很高,所以对他的要求也就分外严格,从学习到做人,他都受着父母的全方位监控与指导,也正是因此,他才能保持这么好的成绩,同时还有着令所有老师同学啧啧称赞的好性格。
我们的初中是整个区数一数二的,在教育局明令禁止分实验班和普通班的高压下,学校依然分了一半的班级出来作为实验班,其中我们是一班。班主任许老师是一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语文女老师,一张国字脸,眼镜都遮不住她眼里凌厉的光,为人幽默豪爽,做事干脆利落。她是我们最尊敬的老师,尊敬到几乎盲从,学校发下调查报告问我们最喜欢的老师,班上绝大多数的同学都齐刷刷地写上了许老师的名字。
作为一名女老师,许老师性格却十分要强,一点不示弱,别的老师改卷子要两天,她一个上午就能改完,也不管自己多年的颈椎病疼成什么样;别的老师想占放学后的一节课给我们加课,她也一定要来抢一枪,每一分每一秒在她眼里都分外珍贵;别的班这次拿下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她就一定不会允许我们下一次拿第二,每一次失败对她来说都是耻辱。
这也许也与她的家庭生活有关,她的儿子生来就是个盲人,但是她一直让儿子就读于普通学校,培养得他会为胃病中的母亲煮面条灌热水袋,会自己走只走过一遍的道路,能在初中的各大考试中次次拿班级第一。
一句话,那是一个异常坚韧的女人。
而我们对许老师的敬佩不仅因为她的人格魅力,也是因为她的教育方式。
她熟悉每一个同学的情况,有一双谁也瞒不过因而无比自傲的慧眼,她的课堂诙谐轻松,但是对待问题又绝不手软,她会打学生,一开始是皮尺,后来是鸡毛掸子,但是从来没有学生想过反抗。
曾经有一次有同学的钱在教室丢了,大家都怀疑另一名同学,她却站出来说,不要随便怀疑任何一个同窗,她相信我们的品质,当然这件事果然是个误会。小小一件事,却几乎把那名被怀疑的同学的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有一个相信自己的人,走在路上都似乎多了几分底气,由此也不难看懂为什么同学们会这样尊敬与信任许老师。
2.
可能是语文老师加班主任的原因,许老师最喜欢和我们分享各种文章,分享完还不忘加以各种评论,或针砭时弊或抒情感怀。
那是一次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事件后,许老师手里紧紧攥着报纸,指着头条的位置,一脸的义愤填膺,又开始了她的“思想教育课”:“这样的小孩,活在世上也是浪费资源!死了还好一些!”
跳楼的是一个高中的女孩子,她在试图跳楼时被她的母亲抓住了衣服,却不想在纠缠中,两个人失去了平衡,双双坠落下了窗台,而女孩自杀的具体原因仍然在调查当中。
许老师抻着眉头,瞪大着双眼,一边挥舞手中的报纸一边用最严厉的语气说着话,仿佛那个女孩也坐在我们中间,而她正在斥责着那个女孩:“如果我的孩子像她一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那我干脆就不要这个小孩了,让他去死去!想死就去死好了,还来祸害别人……”
说了许久,她的语气才渐渐平缓下来,仿佛疲惫又仿若头疼一般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啊,真的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这个那个的。虽然说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跳楼是因为什么啊,但是最多不就是跟老师家长闹翻了?包括什么抑郁症啊什么的都是矫情,都是家长娇惯出来的。真是不懂事……你看我也经常因为各种问题叫你们家长甚至体罚你们,要都像这样我们班早就死完啦!”教室里应景地响起一阵哄笑声,许老师满意地看着我们,微笑起来。
这时我回头看到阿峰——他就坐在我斜对角的方向,和我隔着一条过道,我不记得他有没有笑,也许没有,甚至也许表情里带着一丝凝重,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只瞟了一眼就迅速地把头转了回去——并不会有人愿意在许老师的课上被抓到走神的。
3.
时间过得很快,初中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中考没有考好,但是凭借着运气,再加上初中学校的起跑线高,也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只不过是以指标到校生的身份,而阿峰考的一如既往的好,理所当然地以统招生的身份进了重点班。
高二时学校重新分班,我也终于进了重点班,而阿峰因为成绩格外突出,进了重点班中的重点班——竞赛班。
阿峰的父亲是我们市里一座211高校下一个一流专业的院长,那段时间,正巧我的父亲与阿峰的父亲有生意上的合作,我们两家便借势迅速地熟络了起来。
一次饭局上,我们都到了场,听着大人们一团和气地推杯换盏,我偷偷观察着阿峰,虽然在一个楼层,但是竞赛班的学生们总是不爱出教室,即使下课,他们的教室里也总是一片压抑的死气沉沉,所以自从上了高中以来,我便不怎么见得到阿峰了。
他瘦了许多,又长高了,便显得愈发地瘦削,好像一把干透的柴胡。他一个人低头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在他母亲“快跟你同学打个招呼聊两句啊”的催促下才勉强抬起眼皮来,我连忙摆摆手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没事没事,不用了,我吃点东西。”他就又如释重负地埋下头去。
后来再次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是在高三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便在客厅聊起天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他,我这才知道,原来此时的他已经得了抑郁症。说起来事情似乎也很简单,无外乎是他想要出国,而他的父亲并不希望他出国,于是屡次拒绝他声泪俱下的请求;可是事情好像又没有这么简单,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无不是被他的父母所压抑,到了竞赛班之后必须打竞赛,他原本就精力有限,只有全心全意学习才能取得好成绩,于是成绩不断下滑,就这样他在班级里也常常感到不得意,久而久之整个人就抑郁起来。
说起这些来,爸爸妈妈连连叹息,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而我,则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接触到了抑郁症,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脑一片空白,却又好像乱糟糟的有数不清的念头。
谁又能料到,接下来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4.
二模前的一个礼拜一早上,照例是无聊的升旗仪式,在我百无聊赖以为接下来又将是走形式的国旗下讲话时,一个熟悉名字跳进我的耳朵,惊得我立马转头看向主席台。
“我校高三年级一班的阿峰同学,因偷窃老师钥匙开办公室的门,并试图盗取二模试卷,记大过一次,特此通报。下面由阿峰同学念检查书……”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见了,因为队伍里的骚动声很快盖住了阿峰略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家左顾右盼,面面相觑,我听见普通班的队伍里传来刺耳的嘘声,也看到竞赛班的同学们不齿地别过自己的脸,心里突然一阵难过。
原来还是出国的事,阿峰的父亲想彻底打消他出国的念头,便故意提出条件,只要阿峰能在二模中考到年级前十,就送他出国。可是以阿峰年级两百名班里倒数的成绩,要考到年级前十,又谈何容易?这就是一种心理学战术,可惜阿峰不知道,他满怀着期待,为了这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去盗取试卷。
5.
“阿峰跳楼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大脑瞬间炸了一下,一片雪白的浪翻滚着向我袭来,把我淹没在窒息的感觉里。
那是阿峰偷试卷被全校通报批评后没多久的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我们就已迎来了死亡。那个早读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没有人能真的读进去书,老师们全都紧紧地抿着唇,好像在用动作掩护着学校的尊严,表达着对我们的威慑。
没有人提他,但是处处都是他的影子。我们只知道,他是在前一天半夜翻进学校跳的楼,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的,羞愤?愧疚?还是痛苦?他选择葬身的这座学校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能默默地抹去他的痕迹,继续我们的路。
这件事学校处理的很好,在社会上干净得胜似一滴水融入了池塘,不见一点涟漪。阿峰的家长也都是文化人,没有人来学校闹事。
只是阿峰走了的一个礼拜之后,爸爸表情凝重地告诉我,阿峰的母亲也割腕自杀了……那纵身一跃,跌碎的是一个家庭的梦。
不知道阿峰临走之前,有没有想起初中的那一天,许老师对跳楼少女的指责?只是我想,当时他大概是没有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