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杀猪
破旧的土培房在深夜的大山中显的格外的寂寥,虽只是六点半,但腊月中的深山,夜晚来的总是那么着急。带着年代感的木门尽量隔绝着屋外的冷空气,发出吱吱响声,可难免还有一丝冷空气从墙缝中飘进来,金峰不禁哆嗦了一下蜷缩的身子,熟练地拿出火钳掏出一些明火,尽量的让自己身体向火堆靠拢。
“金峰,明天你早点起来帮忙收拾一下,杀猪匠嘿早就到哟。”奶奶借着微颤而泛黄的灯光小心翼翼的缝补着鞋垫。
“嗯。”我随口敷衍道,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生怕离开了这与房屋不着调的电视机上。
停滞针线,转头望向旁边,爷爷借着酒劲正憨睡在凳子上,原本就瘦小的身躯在军大衣的包裹下此刻显得那么瘦弱,昏黄的灯光把爷爷的身躯倒映着十分渺小,仿佛一个手掌就能握住,而奶奶的身影却显得异常的高大,看到爷爷这样,奶奶无奈的埋汰了一句。
“还好你儿没回来。”
虽说的早起帮忙,但凌晨公鸡都还没来得及打鸣爷爷奶奶就起床捣鼓起来,茶盆、锑壶、多久没用到过的碗筷赶紧拿出来洗洗,一共准备了三口锅,两口锅烧水、一口锅留着做早饭吃,烧水的炉火可不能停,硕大的锅里装着冰冷的水,似要溢出来一般,水面上盖着一层薄膜,这样就烧地快一些。
在爷爷奶奶的再三催促下,我终于起来了,我并不是畏惧他们,只是捣鼓的声音让我睡不着。披上外套推开大门,朦胧的大地上夹着少许雪白的积雪,冷得我不禁打了一个冷噤,急匆匆的跑向猪圈,熟悉的姿势排泄着整晚的排泄物,猪唝唝地叫个不停,我便换个姿势撒向它们身上。
“咦,峰儿,你在干啥子。”
吓得差点没缓过神的我抖了抖身体,急匆匆地向屋里跑去,叫到:“爷爷,杀猪匠来了。”
杀猪匠与邻居间接的来到家中,爷爷早已经在烤火炉中准备好了杠碳,10多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汉把唯一的温度给寄托在炉火与手中即将熄灭的香烟上,妇女在厨房帮忙煮早饭,看到这么多的人,爷爷奶奶仿佛笑得比我还开心,脸上的皱纹也祛掉了不少。
早饭吃的很随意,泡米子加上白水蛋,撒上少许白糖,就是最温暖的点心,爷爷奶奶就是这样,给你煮点心吃,鸡蛋都比点心多,还要让你吃完。
当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吆喝着要进去拉猪的时候,里屋的妇女们也猥琐的跑了出来,准备看这血腥的场景,奶奶不允许我看,说是小孩看了不吉利还不安全,便拉着我往里屋拽,刚被扔进屋的我又窜了出来,我无意间瞟到奶奶,感觉自己像是被奶奶的眼神刮伤一般,心头一热,略感胆颤的我只好把注意力转向人群中。
寒冷的天气并没有阻挡着大家的热情,把厚重的外套脱掉,挽起袖子便像猪圈里去。
看到突然这么多人,也许是出于天性,猪开始慌张起来,平时吃了睡睡了吃的它们竟拖着肥硕的身体在圈中转个不停,冉二伯相对比较年轻一些,便主动拿着钩子去钩猪嘴,但他也是四十好几了,拿着铁钩矗在猪圈边,伸探了几下也没钩到。
猪慌张的窜个不停,我也莫名的变得紧张起来,忐忑着,不知是可怜这只猪还是怀疑冉二伯钩不着。
“嚎·嚎·”
“快、快拉,后面的给点力啊!”
“猪耳朵,快拉猪耳朵。”
“一二三,哎哟喂。”
“金峰,快来把门关到,不要让那头跑了。”
“噢。”
猪叫得很大声,仿佛是像谁求救一般,而它求救的对象却被我给牢牢的锁在圈中。圈中的那只呆呆的站在木板上,双眼紧紧的盯着外面,没有丝毫的喘气,它或者不敢,又或者是放弃了,更没有叫出声音来,只是那双眼掉了眼泪。
前面两个人满脸绷红使劲拉着铁钩,猪的耳朵两边各自站了一个人,紧攥着猪耳朵的双手直漫青筋,后面的人喘着大气的拉着猪尾巴,使劲往前推。纵使大家使劲往前推着,但猪丝毫不往前迈半步,健壮的猪蹄牢牢的扣在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显得格外的醒目。拉到爷爷提前准备的大凳子前,爷爷使劲稳着凳子,猪还没拉上来,爷爷就已经绷红了脸,是啊,爷爷已经年近古稀,能不劳累嘛,平时这可是爸爸做得啊。
“后面的,上较了哟。”
前面的使劲攥,硬是把猪直接从凳角上吱吱的扯过去,猪皮上留下零星血迹。前面的两个人攥着钩子往地上压,旁边的人紧紧的把猪与凳子抱在一起,猪脚、猪尾,全被人控制住。
猪依旧嚎嚎大叫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强烈,我牢牢的捂住耳朵,可双眼却直直的盯着猪的眼睛。自己是何等的犯贱啊,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可却还要看到师傅用刀插进猪喉咙的那一刻,热血夹着热气冒个不停,血液溅在师傅手上,甚至是脸上,有些瘆人。我转过身,望向外面,猪声音越来越凄凉,虽没刚才的大声,但让我的心里格外的难受,树中的小鸟也着急的窜了出来,不知飞到哪里去。
“汪婶,快把血盆拿来。”
奶奶放下血盆,师傅手微微抖动一下,血哗啦哗啦的涌在装着水的盆子里,血越流越多,猪也渐渐的停下了呼吸声,绷直的四肢像是要抓什么似的,显得格外的僵直。
奶奶端着新鲜的猪血进了里屋,猪血得趁早吃才新鲜,仔细地舀出一部分血花,放在略小的盆子中,然后用抹布擦了擦,又将盆缘边的血液给抹到盆中去,小心翼翼的把盆子放在水缸中,冰凉的水能够保持住血液的新鲜,奶奶也知道不能放很久,但应该能撑到自己的孩子回来过年的那一刻,儿子喜欢吃猪血,做娘的怎么能忘呢。
“汪叔,水烧开没得哟。”
“人家4.30就起来烧水了,你说烧开没得。”
把猪拉到苞谷杆堆中,大家便拿着锑壶去舀来滚烫的开水,水缓缓的从猪身上滑过,猪毛便倒下,用手轻轻一拔,便拔来一大把。只是猪蹄需要用水多泡一会才弄得掉。
“我怕这猪有320哟。”
“那才不止,少说360。”
虽是隔壁邻舍,但是一年四季大家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做农活,所以大家都会说着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开着只有农村才有的玩笑。
杀猪匠已经60多了,但显然岁月不能阻止他的技巧,整整380斤的猪悬挂在他的面前,对于他来说,就像艺术品一般,虽不像庖丁解牛那般美妙,但利用手中的刀,一切、二砍、三削、四刮,熟练的动作,错落有致的肉块让我在一旁目瞪口呆。
“金峰,去拿一块菜叶子来。”
听过这话,我便懂了起来。拿着菜叶子,杀猪匠便把猪脑花掏了出来,放在菜叶子中,我拿去给奶奶,奶奶往里面加了一些盐、花椒便用菜叶子紧紧的把脑花裹在一起,丢在灶火中,用灰烬盖住。
这时他们又吆喝着去杀第二头猪,过年家里都要杀两头猪,一头是给爸爸和大伯的,一人一半,另一头一半平均分给大爹和幺爹,爷爷奶奶自己留一半,平时还要给亲戚,所以啊,留给爷爷奶奶的只有一小块,这村里人都知道,大家都说爷爷奶奶傻,一年辛辛苦苦做的一切,全部给了孩子,年纪轻轻的我也曾用自己所谓的成熟,在他人面前埋汰过爷爷奶奶。或许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畏惧,我不敢出去,便躲在灶前看着我的美食。
“金峰,你爸爸妈妈好久回来哟。”
二伯娘的提问,让我变得惆怅起来,手中的火钳在柴火中搅个不停,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啦,要到腊月二十多,原本是等他们回来在杀猪的,但是没得粮食来喂了。”奶奶潇洒的回答到,奶奶帮我解围了我不奇怪,我只是奇怪奶奶说得如此的潇洒,奶奶可是夜里说道爸妈就会唉声叹气的啊。
“金峰,想你爸妈不。”
“不。”脱口而出。奶奶没有望向我而是低下头,炉火滋滋响个不停,就像在刺我耳朵一般。
我想,我也想像同学冉东一样,爸妈带他去赶集买好吃的,可是我那点儿养生的自卑心理让我不想承认。每当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变得非常犟。
屋外的猪叫了起来,我一只手支着滑过泪水的脸颊,一只手用火钳掏出脑花。脑花虽是被黑漆漆的菜叶包裹着,但是仍然可以闻到淡淡脑花的清香,掀开菜叶,脑花迫不及待地涌出来,一丝的脑花膻味夹着蔬菜的清香,还有调料的味道,美味瞬间把我带出悲伤的氛围中。拿出筷子,泯上一口,滚烫滚烫的,虽然感觉得到有一些灰烬,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味。
爷爷端着猪脑袋,拿着一束香,在猪圈面前虔诚着拜了起来,嘴里小声的嘀咕着,这是对来年的寄托,也是对大地的感谢。大肠是美食,小肠却没人吃,所以爷爷总是把小肠悬挂在屋旁的大树上,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对家人的一种牵挂。
猪肉弄完已接近中午,厨房便已经做好了午饭。这一顿饭我们俗称“泡汤狗”,刚杀的猪代表着一年的福气,包包白炒瘦肉、泡椒炒猪肝、猪血炖白菜、萝卜炖排骨、肥肉炖粉条便是最好的食物,再加上用橘子皮烧的啤酒,那更是整个寒冬里的一种温暖。脸颊、指缝上夹着血迹,身上穿着补丁衣服,大家互不嫌弃,喝着酒,吃着大块的肉,和身边的人吹着土的不能在土的话题,这就是农村的宴席,最能反映农村生活的宴席。
吃过午饭,大家简单的逗留便匆匆离去,邻居忙着回家做好迎接过年的准备,杀猪匠忙着赶往下一家,爷爷奶奶并没有给他钱,因为今天他是不能收钱的。爷爷一如既往的沾酒就醉,脸通红的有些苍白,把他典型的中国脸突显得一清二楚,刻意装出一副清醒的样子给大家告别,但他却显得格外的放松,或许唯有喝醉的时候才感觉自己很放松吧。
奶奶站在大树下,目送着最后一位邻居离开,大树下没有半点风,阳光簇拥在她的身上,照得头发银白雪亮,那唇角也似置于霜雪中,不住地瑟瑟颤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含着期盼的双眼望着远方,也不知是她倚靠着大树还是大树搀扶着奶奶。
望向老屋,老屋已经一年没人居住了,瑟瑟一抖的在大树下,大树依旧宏伟矗立在哪儿。把买来的猪肉放进后备箱,便和爷爷驱车而下,通过后视镜依旧能看到大树在凝视着我,我知道,奶奶的坟就在那棵大树下。
看向爷爷睡去的脸庞,我不禁说了句,珍惜眼前。
#羽西X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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