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倒悬,松柏的根须直愣愣地戳在崖外。受伤的雁带着一连串哀伤嘶哑的呻吟扑腾着,折断了几株草叶。
“好,今天有烤肉吃了!”我走上前,拾起地上的雁,扭断脖子,开膛破肚。
我是一名平凡的剑客。受人之托,亲自押一次镖。原本我是不想去的,不过看着整整齐齐码好的一箱马蹄银,秉着有钱不赚是王.八蛋的原则,我实在是忍不住乱动一下。
“这路上可能有官军拦路抢劫,弟兄们都打起精神!”一个长毛大汉高呼,这些天都是他领头,我只道他是我们镖头吧。
“呜”身后的箱子里忽然一声哀鸣,我浑身一震。
其实这么多天我也早知道了,这一长串大小十八个箱子里怕是都装了女人。这群人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了——都是人贩子!
也许这些女人的命运就是沦落到最低档的青楼,为了一碗掺了麦麸的稀粥浓妆艳抹、强颜欢笑吧。她们也许被拐卖之前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现在......只能怪她们命不好。
是啊,她们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的钱就好了。
天色渐晚,我们生起了火堆,火光照的每个人的脸都是红的发亮,看上去像是喝醉了一样。长毛大汉去巡视了,今天又轮到我去送饭。
我一个个掀开箱子,里面五花大绑的人往往因为太久不活动无法动弹。我只有拿泡在水里的干粮一小勺一小勺喂那些可怜的女人。
我偷偷地从我的那份雁肉里匀出一点,每份汤里都加了些——我不想被他们知道了笑话。
也许这是她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肉了吧。
掀开最重的一座大箱子,我看到了一双波光滟涟的大眼睛,似乎蕴藏了一腔说不尽的哀伤。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撕开布就要大声呼救,大概是知道到了这荒郊野外再无幸理了吧,反而沉静下来,在月光下流露出一种恬静的美。
“我看你也不像是恶人。”喝粥的时候,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苦笑了,我不是恶人?哈哈哈哈哈......我大笑出声,引来那边几个歹徒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忙着赌酒猜拳,自然没几个人理会。
我不敢问她的名字,因为我不敢让自己明白,我亲手毁掉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跟我一样,活生生的人!
等我押完这镖,就会赚满满一箱雪花银,到时候自然想吃什么吃什么,别说雁肉,就是天鹅肉,又有何不可?
就是可怜了这些女人啊……唉。
我晃晃脑袋,想警告自己别想那么多。
月亮竟是血红的,如一个被剑刃扎穿的巨大伤口中淌出的殷红鲜血。一摸脸上,湿漉漉的。
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今天我怎么变得这么感性。怪不得觉得那酒辣辣的。
那是一个清朗的月夜,美,却也是杀人的盗贼们最喜欢的时候。
“哥,我就在外边乘会儿凉!你先睡吧,明日还要种地呢!”
等我听到响声下地去找她时,地上只有一把粘了几根青丝的折扇,形单只影。
我再也没见过我妹妹。
为了银钱,人真的就能放下一切尊严了吗?
晓雾将歇,将那些箱子盖好,压在一堆干草底下,我们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粗布褂子,绑腿头巾,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对进城卖粮卖草料的农民。
城门洞前有两个官军,手执长枪。
如果不是特别叮嘱的物品,他们都会用枪杆戳一戳才能放入城。
前面还有一大串大包小包等着进城的百姓。正是早市时候,官兵也不敢查的太严。
我摸着怀中那支小折扇,像摸着自己的良心。
过了这座城,就快到边境了,届时由较为安全的羌族地界一转就到了倭国,那里青楼窑子特别常见,这些女人就再别想出来了。
可是那一箱雪花银......
两个官军用冷峻的目光审视了我们,真像把刀子从脸上划过,凉飕飕的。
我终是没有出声。
又轮到我送饭了,那个有一双清澈眼睛的恬静女孩因为连日的奔波和惊吓已经有些憔悴了,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道了声谢谢。我有些好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重视什么礼节,真是迂腐。
她却告诉说人应该时刻记得感恩。
那人,是不是也应该时刻记得恨呢?
也许就是这伙人贩拐卖了我的妹妹,也许不是。
但是正是他们的一己私利,多少骨肉离散!
月色如水,似是离人留下的眼泪。
到边城了,据说这里的军官特别残酷。
我告发了他们。
一大伙如狼似虎的士兵扑来,我竟然也在他们攻击之列。
我苦笑了,终究逃不过啊。
陪伴了我半生的剑被扔在了地上,苦研了数十载的高超剑术我没有用。双手被从后面绑起,两条麻绳绕过了我的肩膀,肌肉像被竹绳扎紧突出的粽肉一样,白花花的。
黄沙席卷英雄哭,百草摧折鬼神笑。我一气干了那碗黄汤,醉眼朦胧,期望着再看见那清澈的秋波。
是多么像我妹妹啊!
刀起,我的头被大力按低。
终是没看到她,不过我问心无愧了。
黄沙一粒粒的,在我脚下搓出了个深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午时监斩官喊出那句斩。观众们伸长了脖子,大声嚷嚷。
等待是无聊的,我数起了地上的蚂蚁。
真奇怪,我碌碌一生,除了花不完的银钱以外我到底收获了什么?眼前仿佛还是那天,月色如水清华,她的眼神哀伤。
多美啊!
刀起,头落。
. .浮生梦凡卿作于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