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的诗

又是一年父亲节。将我们养育成人后，他们已经老去。一直都觉得我很幸运，因为我有一个好父亲，毫无条件地支持我理解我包容我。曾经，你喜欢看书作诗写字，后来迫于生计只好放弃这些爱好。因你无私的牺牲，才有我今天的安稳生活。我要对你说声谢谢。

（一）

离乡外出苦，

人如过街鼠。

贫富总难改，

强求也不来。

月光银如辉，

离别何时归？

日月长与短，

过去不往返。

那时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不懂你无休止地漂泊。夜里我时常以泪洗面，只因思念远方的亲人。你是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的苦，才用辛勤的汗水换来了残酷的生活。城市再繁荣，你贡献再多的青春与热情，也终究只是个被边缘化的外乡人。总有一些难以言衷的酸楚得独自默默承受，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干些嘲弄他人的恶行，总有一些歧视性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你的心。然而，“生存”这个沉重的词恐怕只有忍受过尘世间至苦至难的人才感同身受，相信“过街鼠”的仓皇窘境也是很多人难以目睹的。于是，你潇洒地拍拍沾衣的灰，擦擦额前的汗，迈着坚定的步伐，义无反顾地一如从前。没有强大的背景，缺乏丰富的知识，祖宗也没留下什么贵重物品，只有趁年轻时的一身好力气，试图在机会众多的城里挣点工钱。你是为了这个家才任重物无情地嵌入皮肉，任各种疾病趁虚而入，所谓“任劳任怨”大概也是出于一份对家庭的责任和对生活的希望吧!

冷清的夜晚，银白的月光，孤独的你远在他乡。离别从来都了无尽头，正如与之相伴相生的思念。你悲哀地问天，“何时才能归？”天依旧沉着脸，不语，只丢给你微亮的星月。而团聚的心愿，恐怕只有入梦后才有可能实现吧！一天天，一年年，皱纹爬上了你的额，老茧赖上了你的手，风湿沾上了你的背，你明亮的眼睛开始浑浊，灵活的动作开始迟缓，说话也开始啰嗦，衰退的记忆力更不必言说了。不得不承认，老了。洗头的时候，白首已把青丝换，惹得满腹愁。

（二）

勤人遭懒笑，

是非假汇报。

前后各一套，

用人最重要。

工作把人锁，

加薪总无果。

不如归田地，

自由我心希。

你曾上过一段时间的班，目睹勤劳的人总是遭遇懒人的嘲笑，而且经常吃亏不讨好。是非真假也为那些善于投机取巧的人所利用，无非是干些欺上瞒下、掩人耳目的勾当。从农村出来的你，骨子里流淌着一股朴实忠厚的正气，对这些公司里的潜规则自然是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的。微薄的工资自然不能承担起家庭开支和我们的学费，申请加薪老板也只是千方百计敷衍一番。没办法，城市的灯红酒绿注定只是那些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他们一顿奢侈的饭局可能是很多下层人民几年的工资，你又有什么资格或渠道去申诉抗议呢？采取极端行为表示愤怒只会彰显自己的无知，更多的外来务工人员只能忍气吞声、更加卖力地工作，企图换来一点尊重、几丝垂怜。然而，两极分化却越来越严重，提出的无数措施注定只是杯水车薪。真正地融入城市，不仅仅是指物质上地居住，还应该是心灵上的有所栖居。

你深知这些道理，也清楚自己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从没有一刻真正属于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于是，血液里那种亲近土地、渴望自由的分子又在活跃地跳动了，那么强烈，那么真实。不如归去，回到你来的地方。你是田间辛勤耕作的农民，你会的也是种地，你以后也终将归入尘土。何必要委屈自己进入那池污水中，扰得自己心绪不宁呢？你选择了土地，却因为你的子女已幸运或不幸地被半边缘化而驻足。是在城市的郊区，你千辛万苦才取得了这片地的经营权，虽然只有五年，但你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将倾尽全力去放手一搏。五年后，又该是一次迁徙，或者回归故里，或者远走他乡。

（三）

人生苦漫长，

无钱劳累伤。

儿女在寒窗，

辛劳甘愿尝。

年少时光浪，

老悔少不忙。

好善恩情扬，

此生当难忘。

经历那么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沉浮，你倍感人生的喜怒无常，受过的苦当然也漫无边际。而没有钱就意味着受苦受累受伤，意味着不得不牺牲健康去换取钱再用钱去拯救赎不回的健康，意味着得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奋斗拼搏。

在这个大学生不值钱的年代，你还是坚信“读书改变命运”的真理，因为吃了不少没文化的亏。你顶着一切压力，不顾众兄弟的强烈反对，终于供出了两个大学生。虽然现在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形势严峻，但于你而言，能培养出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在你的朋友中，有认为女孩多读书无用的，遂让其女儿早早地辍学打工挣钱，早早地结婚生子。你不为所动，尽管他们的楼房已盖得金碧辉煌，我家还是居无定所。我常想，要是你也如其他父亲一样，图自己安逸而仿效其做法，如今的我应该也像很多村里的同龄人一样，抱着小孩打着工，整日财迷油盐酱醋茶，哪有机会读名人名著、了解世界啊！

你奉劝我珍惜时光，荒废了便不可重来，老了就只能后悔少年时期的贪图享受。对于我来说，读书的机会更是来之不易。好心人刘伯的资助使我得以进入华农这所美丽的校园学习生活，而非进入纺织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缝纫衣物。“这种恩情你当铭记终生，日后再慢慢报答。”你时常告诫我。我又何尝不知你的用心良苦。你时常将新鲜的蔬菜送过去，逢年过节也会顺便回故乡捎点特产，这是你感恩的方式，虽然微薄但已以身作则地为我树立榜样。

父亲当年的诗带给我许多感动和感触，他的教诲也使我更加感恩于生活。在中国，还有许多这样平凡又伟大的父亲，他们用厚实的双手和顽强的意志为子女撑起了一片天。但他们忙碌穿梭于城市的身影始终是模糊的，融不进离不开，多数城里人对此故意忽略，他们自己甚至都没时间注意。我深信每一首诗，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共同反映着这个世界的时代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