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师父的姜片

刚师父,大家都这样叫。

刚师父年龄大了,刚刚十月份,刚师父就穿上了棉衣棉裤,本就一米七的身高,显得更加臃肿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刚师父说话嗓音略带沙哑,吐字也不是很清楚,常常她讲了好多话,只能听懂几句。

刚师父有时候临时受命早晚课领众收尾唱大悲咒,本就沙哑的嗓音加之吐字模糊,又是不知道哪里的腔调,常常唱得人们没了声音,不知道跟哪一句。西单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笑了,我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又赶快忏悔。

刚师父的长衫不知浆洗了多少次,已经洗得苍白无色满是褶皱,配上一双补了几处补丁的棉鞋,鞋帮附近破得耷拉着几缕烂布头子,使人看上去不由得担心,刚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被绊倒了怎么办?

刚师父穿着破旧,行动笨拙,唱起经赞又不那么悦耳,并且刚师父的眼睛因为上了年纪患了青光眼,左眼球偏到了一边。有时候爱闹的人,总喜欢开刚师父的玩笑,玩笑里又少几分恭敬。但刚师父从不反驳,让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默默地穿过人们的笑声,不言不语。

我与刚师父从未有过交集,只在我擦楼道的时候,每天与她在楼梯口偶遇。她说,擦地呢。我随口应着说,是啊,师父。然后刚师父就晃晃悠悠地走向水房,开始洗洗涮涮。又过了不一会儿,刚师父忙完从水房出来,看到我说,擦好了吗?我又随口应着,快了,师父。

那些天,几乎日日如此。刚师父上楼下楼,我随口应着,开始与结束,都伴随着她沙哑的声音和呲啦呲啦的脚步声。

后来刚师父开始问我需不需要衣服鞋子,我其实并不想要,又怕有负她一片好意,说我的尺码太大。刚师父把话听进去了,就苦思冥想地总想给我找些需要的衣食用具。

一天中午,午斋过堂结束后,我慢悠悠地在路上走。就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从耳朵后面传来随之越到眼前,便看到刚师父浑厚的背影,着一件苍白的长衫,头也不回地跟我说,其实我想把我穿的这件给你来,可是看了看太旧了,想了想算了,你们年轻人穿太破旧了。说着用手抖了抖长衫的下摆,呵呵地笑了。我看着刚师父,只觉得亲切可爱,也笑着说,谢谢师父。

看着那件长衫,真的是已经浆洗得没了颜色。

前两天我在擦楼道,发现窗台上有一罐看上去不晓得放了多久的姜片,像是红糖泡的。罐子口处,还有着脏兮兮的污垢。心想,可能是谁放在这里忘记了。

过了不一会儿,刚师父从下楼走来,要我与她供养受食。受食结束后,刚师父执意要把这罐原来是酱油和醋腌制的姜片赠予我,说是她最近上火,医生不让吃姜。我们年轻人体寒,每天吃些姜片还是有好处的。我看了看罐口的污垢,百般推辞。刚师父却说,帮师父处理下,不然没有人吃浪费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接纳,说,谢谢师父。

姜片拿回来,一直放在柜子里,偶尔看过去,它安静地在一堆花哨的零食里,更显得逊色了。

今天回宿舍的路上,又遇见了刚师父。我照例与她平淡地打招呼,她半低着头有些驼背,边走边拿着手里一把缠了几处胶带的荷花团扇,笑呵呵地说,我看这扇子不错,没人要了,我拿回来用,不然夏天没有扇子,怪热的。说完,又拿在手里转了几圈,看了个究竟,满足的笑着上楼去了。

忽而想起几次路过结缘处,都看见刚师父一手攥着长衫的下摆,胳膊肘抵在膝盖上,躬着腰在翻看箱子里人们不要的物件时,佝偻的身影,旁若无人地行走在人群里,一如她浆洗了苍白的长衫和她平实沙哑的笑声一样,简单质朴,一无所着。

哦,快要入冬了,天气冷了,是该吃点姜驱驱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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