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
还是夏末秋初的夜晚。操场的观众席上,我和管柠坐在每次晚上聊天都会坐的位子上,看着我们总能一抬眼就看到的那颗星星,我通常都是盘腿而坐,管柠则是胳膊在在胸前交叉并翘起二郎腿,两人相谈甚欢,伴随着的是罐装饮料的拉环被拉开的声响。
我又在取笑管柠不经过大脑就说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管柠斜眼瞪着我,冲着我后背就是一拳,“得了吧你,上次也不知道谁……” 我们开启互黑模式。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九月份还未过半,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次做过的类似的梦,我感觉自己患上了臆想症。
我从初中时就开始着迷于魔术,整日捧着一本魔术教程研究,生活费有一半得花费在购买魔术道具上,加入了学校的魔术社,生活才逐渐进入小康水平。
管柠是个能把先天智力与后天努力完美结合的人,上进心强,开朗,独立,看到她清秀的面目你绝对想不到她骨子里竟然是个喜欢打网游的女生。
我和管柠高中时虽然是校友,但鲜有交集,大学后得知同样考上Z大而且又被分在了同一专业同一班才熟络起来。我们偶尔会去学校门口的烧烤店吃些东西,也会坐在操场的观众席座椅上谈天说地,她把我当成这大学里她最好的哥们儿,我更是没有对她动过任何歪脑筋,性格太像的我们做好朋友再合适不过,最傻的人才想着去把朋友变成不可能有结果的恋人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Z大学生大二开始后要开始上选修课,在一次选修课上,管柠结识了李恒。老师让同学们交课堂感想,恰巧坐在管柠前面的李恒就只带了手机来上课,于是向管柠借了纸笔。李恒对管柠一见钟情,通过人人网查找到了管柠的联系方式,每天送各种零食,知道管柠喜欢打网游还给她送各种武器装备的礼包,虽然每次都被管柠拒之于千里之外但还是一直坚持。
管柠把我约到了操场,扭扭捏捏半天,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啊,平时你不是有啥说啥。”
管柠终于开始了正题:“最近有一个男生一直追我。”
“喔,咋样啊这男的?”
“怎么说呢……老给我送各种东西,我都拒绝了还给我送。有的时候还当着我舍友的面儿,这个尴尬劲儿的。”
“长得帅么?那个,有我帅么?”
每当我自恋的时候,管柠都会一脸的嫌弃,毫不遮掩。“魔术狂热者张大城同学,成天顶着一头泡面般的齐肩发,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魔术师了呢,还跟人家比帅,他啊,还行吧,长得挺像黑发版的樱木花道的。”管柠由嫌弃脸立马换成傲娇脸。
“可以呀,长成这样我姑且承认他比我帅。那你怎么不接受人家啊?”她说的没错,我觉得泡面头很适合我这个魔术爱好者的气场。
“他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我总觉得这样的人不靠谱。”
“给彼此一个机会呗,柠哥,人家不也对你挺好的。”忘了说,柠哥是我跟她熟悉之后给她的爱称。
“不行不行,我得再看看。我要回去打会儿游戏了,走了啊。”
说完我们互相道了别,看着管柠远去的背影,我头一次感受到,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后,可能再也没有我们曾经一起胡吃海塞,谈天说地的时光。
大二后我晋升为魔术社的社长,一方面我要勤加练习巩固自己的魔术水准,另一方面,各种招新和演出也是让我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直到大二上学期期中我都无暇与管柠联络,直到管柠告诉我,她和李恒交往了,我们才在微信上联系,让她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半个学期以来,李恒每天都向管柠发起猛烈的爱情攻势,李恒生日那天,他冒着雷雨在管柠宿舍楼底下跟管柠告白,管柠同意了交往。
管柠找到了幸福,我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的,我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在社团里结识了几个志趣相投脾气秉性也很合得来的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参加一些学校里组织的活动,也一起骑行郊游,去野餐摆烧烤摊。练习扑克魔术的时候我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当时所有社员对我的发自内心的关心真的让我很温暖。没有了管柠每天都伴在左右的生活,倒也还好。
按照惯例,我们学校期末之前都会有社团节,管柠靠着我的关系要到了两张社团节的前排票,她和李恒一起来看了我的演出。感觉两个人很般配,我也是头一次看到管柠有小鸟依人的一面,演出结束后,我还和李恒寒暄了几句,约他们下礼拜一起吃个饭。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到约定的吃饭日期,管柠告诉我她和李恒分手了。我们约定在老地方见个面,久违了一个学期,我们又在操场的观众席上见到了彼此。
“我跟他提的。是,做其他事情我都不拖拉不害怕。可是我觉得我真的没有办法太快进入一段感情,没有办法追上他的步伐。”管柠说得很恳切,已然不是我们平时聊天轻松缓慢的语气。“而且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害怕打雷,那天他冒着雷雨跟我告白,我真的是害怕他出什么意外才同意的。”
“可是我看你们之后还可以啊,来看我演出的时候不还挺好的。”
“这都怪我,我太慢热。我爸妈是经过七年爱情长跑才结婚的,所以我一直都认为,爱情就应该是那样。它不是速成品,要经营很久。”
管柠的这段话,颠覆了我之前对她的很多认识。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可以在爱情海洋里游刃自如的人,其他事情都做得果敢坚决,就像总舵主一样,可偏偏在爱情里却像一叶孤舟,找不到方向,又不敢前行。
可能是吧,一个人一生的爱情总量也许是恒定的,你可以轰轰烈烈之后,再靠着那剩余的一星半点苦苦支撑,也可以不急不慢每个阶段平均分配。如果你会爱一个人很久很久,日子那么长,急什么呢。
大二下学期刚一开始,李恒就立即找了新的女朋友,管柠在食堂碰到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眼泪竟然流了出来。分手是管柠提的,过去的一个寒假她也基本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也许是无法相信李恒能这么快就将她忘记另结新欢,也许是其他原因,当天晚上把我约到学校东门的烧烤店吃夜宵。
“你少喝点啊,你可是柠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管柠刚倒在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跟人家分了手了,我这种几乎不会哭的人,今天看见人家跟女朋友牵手走路竟然哭了!”管柠的大嗓门把邻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淡定淡定,他下手可够快啊,这么快就又有了。”其实我早就通过人脉知道了这件事,怕管柠知道后伤心没告诉她所以装作刚知道的样子。
“我现在很鄙视我自己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进入不了角色,跟他分开了之后,我却发现我喜欢上了他,尤其是看见了他跟别人在一块,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碰到他时候的样子。”
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等着你,熙来攘往那么多人,每个人站在自己的候车月台,都想在最好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可往往等到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曾经等候的人却已经驶往下一个人生车站。
时间是最好的镇痛剂,虽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管柠偶尔会向我倾诉一下,但她也逐渐从那段感情中走了出来。我也和我的一个社员谈起了恋爱,学妹主动向我告的白,不好意思拒绝便在一起了,但没过两个月就和平分手了。也就是在分手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已经喜欢管柠很久了。
在我们之后共同的空窗期时,我魔术表演秀的第一个观众一定是管柠,管柠直接把我当成了垃圾桶,任由各种情绪向我排遣,每天的相处都很舒服,感觉又回到了刚熟络的时候。
我剪掉了自己的泡面般的齐肩发,留了一个比板寸稍长一些的发型,又换了一副黑框眼镜,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都觉得顺眼了许多。管柠已经许久没有再打网游,全身心投入到大四之后对未来的计划中。一如既往的是,我们还是会在百忙之中约对方出去,频率不输大一的时候。
我认为我和管柠性格最像的一点就是慢热。不会轻易认定什么,但一旦认定后便会一直坚守下去,最终认定的事物第一眼时大多不会眷顾,过程可谓后知后觉。
对,我真是后知后觉。
大四快结束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高烧三四天不退,后来等我神志清醒过来后,我的舍友告诉我管柠曾冒着雷雨天给我送来了一个包裹,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管柠。管柠在家人的说服下选择出国深造,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包裹里有一本因为昂贵我一直没狠下心买的魔术教程,还有一封管柠亲笔写给我的信:“以朋友之名,我想这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存在方式。我很怕我的冲动会造成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来的结果,现在要离开了,我也终于勇敢一回。感谢这四年来的陪伴,如果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张大城,我喜欢你。”
我僵坐在椅子上,这是我感觉自己人生中最无力的时刻,我脑海里曾设想过一万种和管柠告白的方式,但每次机会降临时我却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我心里和她有共同的担忧。然后就这样,错过了彼此。管柠也许还没到达她的下一个人生车站,但是我感觉她已经驶离了我的候车月台。
人生苦短,想爱就放手去爱吧,别愣着,就现在。
我一直以为我的爱情会更加来之不易,我要比别人等更长时间走更多弯路。在一生一世的这个故事里,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
三年后,我做了一家外企销售部门的经理,事业顺风顺水。在Z大60年校庆时回到学校,也看了看昔日的魔术社,现任社长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时间定格在四年前。
这是一封魔术企划案,里面是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并设计的魔术,首先把一只空锅中变出汤,再变出小小的火苗,最后温火慢烹着这锅汤,谢幕。
企划案的最后还有这样一段话:如果你的爱情是一锅不易煮沸的汤,那我的爱情就是温火,我不会焦躁不会着急,我会一直等到把你烹热,时间的烹煮,每共度一天,我们的爱就更浓郁一点。
原谅我竟然不知道已经把你烹热。
原谅我到现在还总会做相同的梦。
BY:罗静存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