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之四
石桥铺崽儿在齐鲁大地上(上)
文/甘国成
来山东的时间不短了,姐夫也看出来我并不是仅仅满足于在家里洗洗涮涮那样的人,遂通过朋友关系介绍我去一家叫做“古城建筑安装公司”的私企去上班。
公司老板姓刘名茹湘,高高大大的身躯直率的性情,接人待物象一盆火一般热情。刘老板天生一块做生意的料,对生意场上的事目光敏锐,捕捉到生意场上的相关信息分柝透彻、判断准确。他手下的管理人员及普通工人基本上都是三亲六戚构成的“子弟兵”,所以刘老板的队伍工作效率特别高。我刚入职算外人只能做小工,日常工作中主要是一些辅助性工作。电工师傅喊去往预埋管里穿电线,氧气瓶及乙炔气瓶挪挪位置,给架子上或沟底下作业的人员递工具、用具、材料类的工作。工资6.5元/天,在那个时期这样的工资标准已经够意思了。
老板生意好,运气来了,接下几幢家属楼上、下水及暖气安装工程。这地区的地下基本上都是泥沙,没有坚硬的岩山基础,所以这里的楼房大多数都是三楼一底共四层的建筑物,最高的也就四楼一底共五层就属罕有的了。一幢楼房四个单元集在一块儿就是个不小的工程了。老板在开心之余压力也很大,单单就是暖气片一项,平均每一套房需要人工在白铁镀锌管上套丝头,这丝头就需要60至90个丝头,有一部分还要套双头丝。用以套丝的套丝扳子因长期没有使用放置在仓库里未保养,又受了潮已经没法使用了。派出去的采购员四下里也没有买到那东西,真把刘老板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一起上班的工友中有一个姓刘的小青年小名叫“胜利”,我们之间相处得不错,交往一段时间后得知他是刘老板的嫡亲侄子,胜利的父亲与老板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胜利父亲排行老大,老板排行老幺。
听胜利说起这情况,我就告诉胜利,带我去看看库房里的丝扳子。库房里墙根下斜依着六柄丝扳子,其中两柄至少有八成新,其他的成色也都不错。我认真检查一下后告诉胜利,这些丝扳子我都能修好。
胜利听后睁圆眼睛大张着嘴看着我,老石,你这家伙,可不敢开玩笑!我说,开什么玩笑,我以前在单位上正尔八经的学过钳工也干过几年钳工,弄这玩艺儿是“铡刀宰鸡”!这些丝扳子只是被铁屑卡住了,以前用完后未清洗保养造成的,拆卸后清洗干净换一套板牙就行了。
老板听胜利告诉后赶紧来工棚里找着我,半信半疑的问我行不行?我告诉他,如果修不好,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老板兴奋的说,你把六只套丝扳子修出来我让你休息一礼拜,工资照样给你算上!
那活儿比我预想的要难一些,拆卸套丝扳子就要有配套的工具,首先就要用内六角搬手,库房里没有,老板熟悉的单位也没有,外面市场里五金商场里都找不到,这丝扳子怎么拆,拆不开又怎么修呢!遇到这情况所有的人都无计可施,老板气得不断用手使劲儿的薅着自己浓密略卷曲的头发。
看老板急得那样,真的不忍直视。想了想以后我说,替我找几根十毫米的高碳钢线材,碳号至少要超过四十五号。每根只需二十厘米左右长,一只粗平锉刀,一只油光锉刀。我决定自己在老虎钳上做几只内六角扳手。
老板听了又似信非信的看着我,自己做?你要用手工把内六角板子做成后再把套丝扳子修好,你的工资我给十二块一天!看来老板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我打工的所谓“建安公司”,从老板、管理人员至小班头及技工、小工,都是从黑土地里走出来的正经庄稼把式,真正工厂里的东西他们根本不熟悉,我这从国营企业里出来的人到底有几多本领,他们更是无从知晓。所以,用碳号高一点的钢筋加上两把锉刀,仅凭一双手要做出合格的内六角搬手,对于他们说来是简直不可思议。
俗话说得好,“忙家不会、会家不忙。”
我只用当天下午半天的时间,做出来三只合格的内六角扳手。老板不挪地儿的守了我一个下午,第一只扳手加工完成后,老板一把抓在手里反复验看,黑红色的脸庞满是狐疑的神色。三只扳手做完以后,我把它们扔钳工台上。调侃到,老板,日工资十二块是从今天开始算呢,还是从下个月一号起算呢。老板说,你这家伙藏得够深的啊,什么明天开始算,从本月一号就开始算!
胜利怎么称呼我“老石”呢?这里面有个插曲。刚到这单位时,遇上一王姓大个子,体格生得五大三粗,说话做事却一股酸腐劲儿。听胜利和工友们背地里说,他很高傲,文化很高,参加高考只差二分。一般的人他爱理不理的。哦!对了,他叫王成利。
我刚分到小工班组时候他“审查”过我。
哪里来的呀?姓什么叫什么呀,啊!
“姓石。”
石什么呀,啊!
“石桥铺。”
哦……石桥铺。通过什么关系来的啊?
“凭本事来的。”
怔了怔神眨巴眨巴眼又问,你有啥本事呀,都会些啥玩意儿啊,嗯,都给我念叨念叨。
“都会些什么嘛,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睁大了眼睛等着慢慢的瞧好咧。”
名是谁取的啊,你怎么叫个什么石桥铺啊,有点啥含意没有啊?
“我们老家有句俗话,您记好了。石桥铺的人,重庆市的魂,四川省的神!至于嘛……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魂,什么样的神,只要我在山东的日子里,你能一直好好地活着,你全都会看见!”从此以后我就是石桥铺!石桥铺就是我!
他绿着脸瞪着眼蹲那里,我自顾自转身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他一眼。
胜利后来问我,你怎么能叫石桥铺呢,怎么不叫你说的那“沙什么坝”的文化区姓沙呢?
我告诉胜利,我没念多少书,文化底子薄,正因为沙坪坝是重庆市久负盛名的文化大区,我没脸说自己与沙坪坝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粗人。
所以,从此以后不明究里的人都冲我喊“老石或石大哥”。
丝扳子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套丝头都是小工的活儿。早上刚去工地人人都是精神饱满劲头十足,两个小时下来出一身臭汗就不行了,一个小工平均下来每天只能套出双头丝接头一百二、三十个,单头丝接头一百来个。离老板所签合同约定的期限差太远了。
老板又急得上火了。
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了,刘老板待我不薄,我决定再出头帮他一把。晚上收工后去办公室找到老板说,老板,从明天开始我去套丝吧。
你行吗,那活儿可不是开玩笑啊,很累的。
我以前在单位上干过管道,保证没问题。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开始到十点钟休息,我一共套出三百六十多个双头丝直接头。到中午十二点下班又套出四百多近五百个单头丝直接头。
中午回到基地工棚里老板跑我那里来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都合格吗,你还有些什么玩意儿就一块儿掏出来不行吗?老板乐得快疯了。
胜利后来告诉他小叔,石大哥整个上午都光膀子在干活儿呢,老板听说后被吓着了。是的,零下二三度的情况下,虽然是在室内干活儿,也是不可思议的。
所发生的这一切,都引起了王成利极大的不快。尽管生得五大三粗,却因为有点假文化就经常趾高气扬得不可一世的姿态。毕竟是老板亲戚又多喝了两瓶墨水,老板在工作安排上很照顾他,他也经常就驴下坡扮演着监工的角色,有事儿没事儿弄几首唐诗考这个考那个的。
活该我倒霉!把两个氧气瓶及两个乙炔气瓶扛上三楼后准备去底楼干自己的活儿,刚转身就被成利叫住了。
老石别急着走,歇歇脚喘口气,顺代着学习学习。
地上用石笔写有几句唐诗:
□照香炉□紫烟,
□看瀑布□前川。
□流直下□千尺,
□是银河□九天。
在场的人都答不上来,成利口里高兴地哼哼着地方小曲儿,翘着的二郎腿脚,晃晃悠悠的表达着心中此刻的惬意。石老大,看看呗,能填上了吗?
我不怀好意的笑着看了看他说,成利,你可以打我,可以拿刀捅我甚至可以杀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我。
在我们老家,熟背唐诗五十首要在小孩儿三周岁以前完成,三岁半一百五十首,四岁半以前必须完成三百首!以后是三百首最重要的宋词,再往后……十周岁以前必须完成元曲三百首,明、清诗各三百首!看你今天从你那猪肚子里掏出来的玩意儿也不值二分钱。求求你就饶了我吧。
我还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正因吾之庶子之身,然则亦见贤思齐焉。”猪肚腹里成天揣一付怨妇的心肝肺,一辈子都走不了多远。
王狡黠的阴笑说,我山东齐鲁有孔圣人,你石桥铺有什么?
我淡淡一哂,对!说得好!那么请教了:孔圣人是你爹还是你娘呢?别忘了,你们说远点有西门庆,近的还有康生、江青!如果你王成利某一天有机会走到我石桥铺去了,千万别说自己读过书,别给山东人丢人。
说完这一大套话,我用脚写出那几缺损的字就离开了。
中午歇工时听胜利说,成利脸都气绿了,他可着劲儿的骂小工,又摔自己的安全帽,安全帽都摔坏了。
是的,他那不要脸不要命的势头,也该帮他收敛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