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的年味、上海的米道

摄影：朱星熙

文：张慧姝

年，就这样过了，既没有隆重而来，也说不上悄然而去，没有喧嚣的炮仗声助兴，没有璀璨的烟花划过夜空，空中少了硫磺的味道，地上不见红色的地毯，关了门的面包坊，打了烊的洗衣店，买不到饺子皮的菜市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提醒着我，这是一个叫做“年”的节日，一段属于“年”的时光。微信群里没了曾经的红包雨，不能推陈出新的祝福语懒得发也懒得回，年味，越来越淡了。是啊，许多人都这样感叹。于是，城里人不忍这样的平淡，不惜千里迢迢、堵在高架上、挤在车站里、塞在景区中，只为在茫茫人群中体味年味。年味，真得只能在熙熙攘攘、喧喧闹闹之中寻得吗？

忽然想到好中文课上王佩老师说的语言折叠现象。年味淡了，或许是因为年味被折叠起来了，在忙忙碌碌，匆匆忙忙之中，我们忘了去发现，忘了把它展开，让它释放。那何不，一起去挖掘一些身边的年味，让它们一一绽放，让淡淡的年味重新浓厚起来，让如歌的岁月不再平庸…….

1、五福字

摄影：张慧姝

年前，已经换了工作单位的同事特意到我办公室，送来他亲手写的“福”字，红底的福字卷在白色的图纸中，悄悄躺在我的桌上，他也不多言，就又离去。后来看了他的朋友圈，有他写“福”字的场景照，红红火火的福字铺满一桌，不禁为他点赞。

福到，新年到。年味，就在这一笔一画的书写中，浓厚起来。同事们一个个归向了春运大潮，办公室里一日日冷清起来，趁着空读未看完的《杨鹏点评史记人物》，其中的箕子篇正巧说到了《洪范》，一部上古的律法，是上天赐予大禹而形成的宗教法典，不幸后来失传了。箕子是商朝末年商纣王的叔父，孔子称其为殷人三仁人之一，非常高的评价。透过箕子的故事，我们得以了解这部失传的《洪范》的部分内容，其中有对人生“五福六极”的概括。

“五福”就是人间的五种福气，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原来，福字中，除了包含我们经常挂在嘴上的对于健康、长寿、平安、富贵等的祝福之外，还有一个被我们遗忘的，但却相当重要的内容，攸好德，爱好有德性的生活，恒德不离，才能五福临门啊！

2、屠苏酒

记得在那个刚刚实施外环之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新年，微信群对大家而言还有较高的新鲜度，尤其是许多人还不知道怎样发红包，于是公司群里有下不完的红包雨，大家都在不甘落后地学习新技能，自然也夹带着许许多多即景话题，秀年夜饭，吐槽春晚，怀念爆竹声。我告诉大家，从此《元日》那首诗中的“爆竹声”要改成“祝福声”了，“祝福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后来就有爱好书法的同事写下来发了图片过来。

上周去图书馆时，大厅正有一场“上海社会生活之上海米道”的展览。我意外地发现，饮“屠苏酒”还是上海人正月初一的习俗：

“屠苏酒”的制法通常是把药料盛在三角绛囊中，除夕之夜，将其悬投于井，元日寅时取出，放在酒中煎四五沸，然后举家痛饮，据说此酒有解毒祛邪的功用。

饮屠苏酒的秩序也有讲究，从最年少的饮起，苏辙《除日》诗道：“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而这种风俗的意义为“少者得岁，故贺之；老者失岁，故罚之”。

哦，丢了爆竹声的我们，就从屠苏酒中重拾年味吧。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用心，去中药房的时候，不忘配上一剂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在正月初一，煎一锅热腾腾的屠苏酒，举家按序痛饮，让内心的古风、浓浓的年味，借着热腾腾的酒，舒展苏醒。

3、元宝茶

在外滩踩踏事件发生之前，每年过年还不忘去城隍庙兜兜转转。如今宅心愈重，潜在的人群风险更是成了不出门的借口。在这个“上海米道”的展览中，一张黑白的城隍庙九曲桥的老照片吸引了我。当然，照片的主题是在叙说每逢正月初一，九曲桥旁的湖心亭和春风得意茶楼品尝“元宝茶”的传统节目呢！

所谓“元宝茶”，就是在常用的茶水中添加檀香橄榄一对，檀香橄榄也称青果或青橄榄，初嚼时味略苦，久嚼后满口生香，正是檀香橄榄的“苦尽甘来”，符合中国人的心理，也成为春节风俗中讨口彩之物，同时檀香橄榄的形状又与元宝相近，于是这种茶也叫“元宝茶”。

小小的檀香橄榄，在微烫的茶水中浸泡，轻轻摇晃，溢出沁人的茶香。这香味中，有苦尽甘来的祝福，还有城隍庙湖心亭茶楼的繁华气息。香倒整座九曲桥的元宝茶，在唇间慢慢化开，一杯候温润，二杯年味浓…… 哦，卢仝的《七碗茶歌》也来了。

4、果盘盒

九件一套的红漆果盘，装上各种有寓意的糕点：云片糕、长生果、蜜饯、开口笑、桂圆、橘红糕、芝麻糖、金桔…… 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年复一年，年年如此，是招待客人，也是敬重岁月。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年味，就在这细微末节之中，就在这反反复复之中。这反复，如同诗歌中的重章叠调，听，《诗经·卫风·木瓜》中这样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反复，似乎是文学作品中的主旋律，看，《追风筝的人》这部小说中，不断重复的文字：“为你，千千万万遍”，似回荡的旋律，把字里行间的那股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感情，不断积累放大，变成一股宏大的能量流，在读者的心底，漾起深深的涟漪。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年复一年，这种重复，是对天道的敬重，天道圆圆，各复归其根；这种重复，是生命的节奏与旋律，如同诗经中的重章叠调，也如同文学作品中的主题旋律；在一年又一年的重复之中，年味已经折叠成文化密码，成为我们的文化基因。我们透过“年”这一桥梁，得以窥见、还原与释放我们身上携带的文化基因中的年味，也透过年，去编码去沉淀年味，在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的重复中，成为我们的文化基因，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丰富了记忆，苍老了容颜，迎来了春光，送走了冬寒；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期盼中不离恒德，愿望中长长久久；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感恩生活也珍惜遇见，执着努力亦顺其自然；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比若赤子，大成若缺，上善若水，益生曰祥；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以太空之心，含融星辰；以春天之心，拥抱温暖；

五福字，屠苏酒，元宝茶，果盘盒，一年又一年，

三生万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