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道，意指神社、寺庙用于行人参拜的道路。表参道，是明治神宫东侧的一条榉木林荫参道，全长约1.1km。表参道的坡度很明显，从明治神宫前的位置向东出发，渐渐向上，这也是诸多游历此地者笔下的路线。我们则选择在另一端的南青山一带出了车站，向明治神宫的方向徐行，在右手边的位置，路过了这个由安藤忠雄设计的购物中心，表参道Hills。
好吧，其实今年的RET睿意德环球考察日本站，也将这个项目列入了目标清单中，早在2006年便已经诞生的表参道Hills，仍然吸引了一些小伙伴前往考察。不过，与沿路各种吸引眼球的商业相比，它的外立面实在让人有“路过”之感。
先退回到我们从车站出发的节点。周日下午三点的街头熙熙攘攘，即便我们想走得快一些也不可能，只得顺着人群穿过马路。好在榉木的树荫让雨后的太阳不那么刺眼，空气中还残存着潮湿的味道，人们已经不完全按照东京的风俗行道靠左，而是忽左忽右，似水流般随意，我们也只好处处小心，避免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盖因此地有些许坡度，又处在这个地震频发的国家，路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且面积不大。这些出自著名建筑师之手的独栋建筑皆是一线品牌的店铺，每一个都与众不同，惹人驻足拍照。再往前走，右手边的位置，巨大的玻璃墙和白色的苹果logo出现了，与华贸楼下的Apple Store十分相似的感觉，在这里却并不十分出众。
在这样的一个街区，表参道Hills的外立面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但是环视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第二个如此狭长的建筑，这倒也算一个特点。并不着急进去，我们坐在道旁供行人休息的金属横杆上，看着表参道Hills外的行人来来往往，通过衣着大致判断人群的属性。听行人的口音，这里除了东京人，也有不少外地人，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
“这真的是安藤忠雄设计的表参道Hills吗？”在进门之前，一个小伙伴问到。不过几米的距离，这个疑惑就被打消了。
表参道Hills的内部是一个狭长的楔形，我们俯在角端的栏杆上，被左右的线条吸引，当视线顺着这些线条游走，仿佛游逛了整个购物中心。在视线的尽头，线条顺着电梯交错在一起，给视线一个安放的位置。“美是最基本的”，这是安藤忠雄的原则，表参道Hills的动线设计毫无疑问达到了这一基本要求。
不过作为购物中心，实用性的考虑更加重要。而通过这种回环式的动线，表参道Hills将如此狭窄的空间融合为一层，使得整个购物中心延展开来。在表参道Hills，很难弄清楚自己在哪一层，这个狭窄的购物中心，左手向下，右手向上，用与表参道一致的坡度构筑了这里的每一层，回环往复，不用借助任何的楼梯、电梯，就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品牌。
当然，在购物中心内部也设置了方便的扶梯、楼梯以及垂直电梯，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步行，因为这坡度的舒适感，着实吸引人。我们沿着坡道向上，一路来到最顶层的终点，又原路返回，轻松的回到最底层。令人惊喜的是，在如此狭长的空间内，竟然还借用坡度带来的级差做出了一个不小的中庭。而且恰好因为狭窄，在整个购物中心内，无论在哪，只要靠近栏杆，就可以对中庭一览无余。
在欣赏安藤忠雄对购物中心的空间利用之余，我们也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地砖。表参道Hills的地砖花纹是有规律的图形，但这种规律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采用这种花纹？我们不得而知，却又不肯放弃这个问题，冥冥之中，总感觉答案其实近在眼前。
一抹斜阳轻抚表参道树荫下的行人步道，我们从Hills的另一个门走了出来，看到地砖，恍然大悟，原来内外的步道，采用同样花纹的地砖，而且无缝的衔接在了一起，如果顺着这纹路，甚至不能界定到底哪里是内，哪里是外。而之所以有冥冥中的熟悉感，则是因为在进入其内部之前，我们就一直走在这步道上，早已沉浸其中。
“安藤忠雄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我们从原宿竹下通拥挤的人群中通过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恰恰是因为是基于狭长的旧建筑改建，所以，才适合这种形态，但它太契合了，它必须是表参道Hills，它只能在表参道。所以，我们都觉得，弄清楚怎么想的，比单纯的记住它的样貌，更加重要。
不觉之间，已然来到了明治神宫的鸟居。如一开始所说，表参道是明治神宫的参道。明治神宫，是东京最大的神社，供奉的是明治天皇和昭宪皇太后的灵位。明治神宫的鸟居，是日本最大的木制鸟居，第一代已经因雷击损坏，现有的第二代鸟居则是在台湾采购的树龄1500年的扁柏，依照第一代的形制与寸法重建。在神道教的概念中，鸟居是神的区域与世俗的分隔点。在鸟居外仅仅几十米的一片空地上，便是街头风十足的年轻人在抱着吉他唱歌，这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通过鸟居，在砂石铺就的参道上前行，据说这些细沙能净化一切凡俗。刚刚离开人群的喧闹，这个只有树与鸟鸣的地方让我们感到一丝寒意，但也清醒了许多。安藤忠雄在考二级建筑师资格时，也会在周末乘电车到一些寺庙、神社读书，想来不无道理。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轻声讨论着刚才的问题。
安藤忠雄之前的一些作品，水之教堂、光之教堂、风之教堂，许多人都很喜欢，我们又想起他2016年的新作，头大佛。这尊藏于地下，只漏出一点，从地下的通道走过，约60度的大丘陵将人的整个视线集中到唯一的光源，光源的尽头，是微微颔首向人的大佛，即便不是佛教信徒，也能感受到肃穆与平静。
也许正是因为早年在寺庙、神社的学习经历，安藤忠雄的作品，往深处挖，是有着一些宗教情愫的。而日本作为一个佛教国家，这种宗教的情愫，又恰恰是国民性的写照。
我们没有再顺着参道向前，答案已经有了。表参道Hills的设计，正是来自于“参道”的独特意义。回环往复的步道，在实际的功能性之外，恰如其分的暗合其求索的本源之意。地砖营造的延伸感，让Hills的内外融为一体，表参道如果没有Hills，则不是今日的表参道。隐喻的美感，对人来说并不直接，却正如日本文化含蓄的一面，于沉静中给生活于这个文化中的人以不背离之感。我们虽然并未曾浸淫于日本文化，却也能在Hills的坡道上感到放松、愉悦、熟悉。
“考察一个项目，不是拿着准备好的表格填写就可以了，除了基础的工作，还必须用心去感受当地的人，当地的文化，当地的氛围”，这是一位商业地产的前辈跟我们提过的一句话。也许在基本功方面，商业地产人与建筑师的工作有很多差异，但到了最无法言说的那一闪念的思索时，竟然有许多相通之处。国民性，是安藤忠雄的设计中透漏出来的思考，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表参道Hills的考察如果只停留在观其形，那么我们可能会收获甚少，但走到这里的豁然开朗，却让我们难忘。如何通过文化的纽带将购物中心与人连接在一起？对这个问题的追问也许就像在参道上的踽踽前行，很难有最终的答案。但是我们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
最后，以安藤忠雄的一句话结束这篇文章，“一个人真正的幸福并不是待在光明之中。从远处凝望光明，朝它奋力奔去，就在那拼命忘我的时间里，才有人生真正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