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对死亡特别的恐惧,我自己也怀疑是不是被哪部恐怖片的片段刺激到了,让我还在没什么学识的年龄就开始考虑这么深奥的问题——人为什么会死。
好在那时我身边的人都很健康,但我还是在一想到“死亡”这个问题上就开始不停的祈祷,祈祷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死亡,都会一直在我身边,哪怕用我的寿命去换。多年以后我再回想,小时候的我一定比别人幸福,因为我活在爱的包围中,否则我肯定不会这么怕身边的人“死”去。
直到我临近30岁的时候我都认为我小时候的祈祷是有作用的,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在健健康康的活着,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出现在他们身边,依旧感受着那份“爱”意。直到2015年4月初的一天,一个现在让我回想起来都悲伤的电话打碎了这个我自己圆的梦。
15年4月9日凌晨2点多的时候,我依稀还在梦中,电话在我枕边震动起来,惊醒,一身冷汗,缓了缓神,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我母亲的声音,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在我母亲身上听到过的不知所措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说着:“儿子···看看最近一趟···回老家的车票···什么票都可以····看看能不能买到”
惊醒的我转瞬就明白了有事发生,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是他俩(姥姥、姥爷)谁生病了吗?”
“你姥姥走了!”
这一句话,让我一片空白,电话挂了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我觉得我应该哭,可哭不出来,总觉得这不是真的,怎么能呢,前两天电话里还好好的,这一句“走了”又是什么概念呢。在我印象中,姥姥一直是一个很清醒很执拗的人,没有一点要面对死亡的征兆。
整夜无眠,脑袋里都是姥姥的身影。
我从小在姥姥家出生,在姥姥身边长大,在姥姥的溺爱中懂事,记得在我记忆的开始就是在姥姥和姥爷身边。甚至在我前二十年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姥姥和姥爷,直到我搬离姥姥家后,我可能才慢慢的感受到父母的爱,不是之前他们对我不好,而是我姥姥姥爷对我太好。
那一天恍恍惚惚的去公司请假,再到车站,一句话都不想说,理智告诉我,姥姥真的已经离开了,可我依旧无法说服自己清楚这个事实,就像一个撕裂的状态,心理异常的清楚却无力承认,多无可奈何。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下车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往姥姥住的地方,到了后,我的几个长辈已经在那里给姥姥准备出殡用的东西,我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心越发的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心脏跳动的声音异常清晰,好想那么撕心裂肺的哭一场,但因为姥爷还在,不能哭,那时的姥爷已经有些糊涂了,没人敢告诉他姥姥已经走了,这个陪伴了他70多年的人已经不能再和他吵了。转头看,窗外的雪越发的大了。
那一晚,不知道是怎么样睡过去的,到家后想看看从前的照片,却始终没有勇气,压抑情绪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当你明明想大吼大叫却又只能默默掉泪时,你能清楚的感受到你的精神受到了多大的冲击。躺在床上,思绪总是停留在小时候,甚至有些曾经一度被遗忘的片段,都异常清晰的刺激着你。
“大外孙子,姥姥给你买西瓜了”
“我大外孙子不爱吃这个”
“出去玩看着点车”
“等你上大学了,多跟姥姥联系”
“这钱你拿着,姥姥有钱,在外面多买点好吃的”
“毕业了,工作累不累啊,别累着自己”
“得抓紧结婚了,姥姥还得看你结婚呢”
“你再不结婚,姥姥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
思绪最后停在了我上次见她时的画面。
“我走了,过一阵子我再回来看您,想我了就打电话,您好好的,多注意身体!”多么没有营养的告别,真想不到,跟最亲的姥姥最后的话竟是这么的客套。姥姥拽着我的手一直到门口,舍不得松,最后我走出好远,还看到姥姥在门口看着我,她应该已经看不到我了,但她就是舍不得回去。她是笑着的,但我总感觉眼里应该有泪。
如果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又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只可惜,过去了永远就是过去了,哪有什么如果。
那一晚上我多希望能梦到她回来看看我,可是,人越是想梦到的东西越难梦到。
早上天还很黑时就醒了,睁开眼呆呆的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咬咬牙、抹抹脸,撑着起来。默默的洗漱、穿衣、出门,外面雪依旧在下着,不知道中间有没有停过,反正路面上的积雪已经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一到冬天,姥姥总是拽着我不让出去,怕我生病;想起她给我做的棉袄棉裤;想起她晚上一遍遍的给我盖被,而我一遍遍的蹬被······越飘越远······
到了集合的地方,家里的亲属,都聚齐了,分给了我一块孝布和一条孝带,接过来的时候有些愣神,好像思绪被生生的拽了回来,按照风俗要求弄好后,我就随着上了车,开始前往殡仪馆,路程不算长,可我总恍惚的觉得过了好久。殡仪馆的停尸间,屋子里好冷,是那种入骨的冷,总感觉在挤压着、催促着我的眼泪往外涌。
“来看看老人家吧”
家人们将姥姥的“冰棺”围了个圈,姥姥的模样没有变,没有任何脱相,是睡了吗,抬手轻触了下她的脸,好冰,从那一刻直到离开,我的世界都是模糊的,明白姥姥不可能在拽着我的手,亲昵的靠着我了,不会再醒来了。眼泪在没有任何哽咽的情况下一次次刷洗我的眼睛,在模糊中透着无力更改的清楚。“冰棺”咣的一声合上了,这才使我感觉到,身边所有的人都哭了,都在抽涕、哽咽,好像越来越冷了,应该是越来越冷了,不然为什么会抖呢。
慢慢的踱出了这个房间,外面雾蒙蒙一片,雪又了下了起来。
回到姥姥和姥爷住的地方,姥爷因为多数时间在卧床,意识不是很清醒,怕他知道姥姥走了,再出什么意外,特意的遮挡了起来,姥爷在屋里显得格外安静。我们围坐在桌旁开始叠纸钱(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我依旧认为叠纸钱烧给亲人更多的是对活人的一种慰藉),为明天的葬礼做准备,长辈们在聊着姥姥去世当天的事情。
“咱妈走的不痛苦,晚上得时候还说要喝奶呢,喝完给擦完身子就睡过去了,直到咽气,一点没遭罪,这也算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了”二姨小声说着。
我不知道姥姥是否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可我很感激我姥姥走的时候没有受苦,很平和的就去了,一点也不像她生前那样执拗的性格。
母亲那天也讲了一个事,说是姥姥去世的当晚,她辗转反侧的总是无法入睡,一身身的出汗,好不容易睡着,却反手就把水杯碰倒摔碎了,那一瞬就感觉到可能出事了,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降临了,或许真的是母女连心吧,母亲是姥姥最小的孩子,也是跟姥姥最长时间的一个,但她们母女俩在我记事起就总是争吵,可什么也抵不过亲情吧,这种血浓于水不是任何事情能将其割裂的,很少见到母亲哭,可那两天她总是在默默的擦眼泪,我知道她也一定是舍不得,只不过她不肯承认,不肯说。
葬礼前的准备事情一件件的在忙乱又模糊中准备妥当了,又一天熬过去了。
葬礼当天出发的很早,早到说话都需要轻声细语,来到集合的地点,长辈们早已经将准备好的东西运送了来,看着好多花圈,好多纸钱,好多纸做的高档家电,纸牛纸马等等,我在想,我姥姥在收到这些的时候会不会很手足无措,会不会不知道怎么用。
人来的越来越多了,毕竟城市不大,沾亲带故有往来的总要露个面,除了一些交往较深的面露悲色,其余的人更像是赶场,说着不挨边的话,谈论着家长里短,因为姥姥走的时候已是94高龄了,大家都说是喜丧,觉得不要太悲伤,可是对于我来说,什么丧又有何区别呢,不都是天人永隔。
一切都很顺利,吊唁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悲伤应该是真的很容易传染,家人叩别的时候,我们重重的叩了三个头,我想姥姥要是知道的话,她应该很高兴的,她生前总是怕大家不重视她,总是怕大家忽略她,现在大家都为了她泣不成声,这是一场只专属于她自己的葬礼,她是主角,可这些却是因人生的落幕。
送入火化室时,我和父亲是最后离开的,父亲摸摸姥姥的头,这么多年父亲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妈一样,我扶着父亲被人催促着蹒跚离开,我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没多久,火化后的骨灰被装入了骨灰匣子内,安置好后,我们相继离开了殡仪馆,中午宴请宾客,大家也算是在一种“喜丧”的氛围中将姥姥的葬礼画上了一个句号。可这却又是另一段思念的开始,可这段思念注定无果,再厉害的通讯也改变不了天人永隔。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那座留存我和姥姥在一起的所有时光的小城,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光,我都不敢仔细的回想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也都不敢相信那一份远方的思念就这样只能深埋于心底,时至今日,提笔仍多次哽咽。
偶然有一次翻一本旧书,里面掉落一张照片,姥姥抱着幼时的我,我抱着心爱的玩具,姥姥笑的是那么满足、那么开心。
姥姥,我想你······
后记:
葬礼结束后的那天下午,我来到了姥爷的住处,看着孤独的姥爷,心里又多了一份悲感。我们都在瞒着他关于姥姥的逝去,姥爷浑浑噩噩的但却十分安静,有一位邻居来到姥爷身旁,逗趣般的问:“我姚大娘哪去了啊!啥时候回来啊!”我当时愤懑的想哄他出去,但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走了·······回不来了·······”
原来姥爷都知道,我走过去握着姥爷的手,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在用力,我模糊的但又分明的看到一滴眼泪从我姥爷的眼里流出。
是啊,70多年的相伴,又怎会没有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