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蕾de十三岁【九】
俩姐妹把一袋瓜子嗑完,舒蕾要去厕所,小莉才告诉她这儿没厕所,要屙要尿那方便在那行事。小莉把舒蕾带到后边的玉米地里,行了方便站起身,垃圾坑在雪亮的灯下看的清清楚楚,可能是怕错过一个钉子或者螺栓,每个捡垃圾的人头上还戴着一个充电矿灯,在一辆辆载重汽车卸下的砖头水泥块间用磁铁乱摸乱吸,一辆大货车拉了一个大梁,司机把车倒好,下面的人还不避开,眼看着巨大的水泥柱子就要滑下来了,人们才“哗”地闪在两旁,大梁箭一样直冲下来,滚落在坑底,有时一个大梁裹着好几百斤钢筋,全砸出来能买好几百块呢,所以,如果来了建筑垃圾,人们就会一涌而上,抡起十六磅的铁锤猛砸一气。两三年前,因为来了一车水泥柱子,七八个男人抢上去乱砸,后面滚下来的一块水泥当场把一个小伙子压死了。后来承包的人就规定,如果来了大梁之类的建筑垃圾,砸出来的铁按人均分。因此现在来大梁没人抢了,只是得尽快砸开把钢筋取出来,否则后面涌下来的垃圾就会把来不及砸的就埋掉了。
舒蕾和小莉看了一会儿,回到舒蕾爷爷的房间,又说了一些各自的趣事,小莉瞌睡了,倒在舒蕾爷爷的床上睡着了,舒蕾在灯下做了几页数学作业,也躺下睡了。
听到一阵吵闹声,舒蕾才明白是爷爷和捡垃圾的回来了。天亮后垃圾车就不准出城了,捡垃圾的也就下班了。小莉也在这个时候才醒来,一看表,五点半了,慌忙也没洗脸就走了。临出门告诉舒蕾,下午一定过去玩儿,她等她。
小莉她爸妈听见小莉的声音,才知道女儿昨晚回来了,一身泥土撵着要女儿弄点吃的再走。小莉那里还顾得上在?急急火火骑着自行车走了。
舒蕾的爷爷把炉子点着,倒了一滩油,在方栋他爸那儿捞了一筷子酸菜,小莉她妈又给了一捏捏豆芽,他把酸菜和豆芽一块炒好起锅后,给炒瓢里加满水。水沸之后,抓了一把玉米糁儿撒下锅,接着下了一撮挂面,煎了两水,才把酸菜豆芽下锅,立时,一股酸菜糊汤面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空间。舒蕾看着爷爷熟练的做着这一切,而她只能在一旁递个锅铲儿筷子什么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早的饭,舒蕾原本也不饿,但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儿,满嘴生津,陪着爷爷吃了有生以来最早的一顿饭。
饭后,舒蕾让爷爷快去休息,她把锅洗了,又烧了一壶水。这个时候,吵闹的院子平静如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站在场院的土塄边,一股挟带着土腥味的潮湿的晨风袭来,舒蕾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心内外,好不舒意!远眺,浐河上泛着粼粼亮光,俨然一条扭动着的蛇。哇!好美的日出!
河对岸远远的一道黑线上,一跃一跃升起一轮蛋黄样的太阳,半边儿天都亮了起来,等了很久,没有一片儿朝霞,只出现了几团带有金边的黑云,不多时便消失了,尽管没有期待中那七彩的霞光,这意外的日出足让舒蕾兴奋不已,她从没这么平视过太阳,太阳与大地剥离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这是太阳出来爬山坡的山里根本没有的奇观!
她没有意识到站了多久,当太阳把热哄哄的暑气罩在她身上的时候,天已大亮,炉子里的柴禾早熄灭了,她重新点燃,把水烧开,灌满壶,一个人在场院里转来转去,显得格外无聊,于是就想起小莉临走说的话。她把爷爷叫醒,告诉爷爷她找小莉去了,爷爷不放心,但她哪儿顾得了那么多,换了那身黄底黑碎花的半截袖马裤,径直走了。
来到方栋所在的饭馆,饭馆的生意正旺,门口打的牌子是一元钱早餐,土豆丝煎饼稀饭,餐厅的两张桌子围满了食客。小莉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端盘子收碗,还要收钱,厨房里一个男的用了四个炉子在滩煎饼,鼓风“呜——”吹得蜂窝煤炉子里的蓝焰白亮白亮的,炉子上铁锅里正煮着红豆稀饭,土豆丝和酸菜炒好装在盆里。方栋把收回去的碗碟筷子洗 了,还得帮那个女的用煎饼卷土豆丝,往小碟子里盛酸菜。那酸菜飘着蒜泥的香味。
“舒蕾,来的正好,快帮我把那张桌子上的碗收到厨房。”
见方栋、小莉忙的不亦乐乎,舒蕾正愁没处落脚,听到小莉让她帮忙收碗,十分乐意,学着小莉的样子,见那位顾客吃完离开后,她把桌子上的碗和碟子收起来,送到厨房递给方栋。
舒蕾以为方栋见到她会关心的问她今天怎么样?如果听她说没事,肯定会高兴的问她对西安的印象如何?还想不想回去读书之类的话。岂料她把碗递给方栋时,方栋仅仅迷隙着他那特有的眼睛,对她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尽管他们昨天见过面了,舒蕾现在才看清楚,方栋比在家里更黑更瘦了,于是,牙齿也显得更白了。因为这一发现,她没有想着责怪他的冷漠,反而心里多了一丝爱怜!如果我是小莉就好了,我和他就能天天在一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舒蕾幻想着。
早餐的高潮终于过去了,忙碌的小饭馆送走最后一个吃早餐的老太太,已经近十点了。收拾完厨房,老板徐哥让方栋在隔壁的包子店端了五笼热乎乎的包子,一人舀了一碗卖剩下的稀饭,还有土豆丝、酸菜,听了小莉的介绍,徐哥和他老婆热情的让舒蕾坐下来一块吃饭,只要舒蕾愿意,可以天天过来玩。推辞不掉,舒蕾只吃了一个包子。
饭桌上,徐哥交代方栋,吃完饭到菜市场买菜,让小莉把厨房收拾干净。因为中午的饮食高潮快要到了,这个时候吃饭的大多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求送饭的多,电话预约,送饭上门。下午5点到晚上12点、1点卖手工面,这是徐哥饭馆的招牌,在这周围很有名气,之外还有水饺、馄饨。
舒蕾看看没她什么事,就给小莉打了一个招呼,一个人出来逛大街。怕迷路,她就从大街的左边一直走,商场,超市,书店,一个不漏,逛到对面的街口,过了斑马线,又从右边逛回来,这一来一去,就逛了两个多三个小时,回到徐哥饭馆的时候,饭馆还有人在吃饭,方栋出出进进忙个不停,他很少说话,与快人快语的小莉恰巧相反。两点多,店里没什么人了,徐哥和他老婆回出租屋休息去了,小莉让舒蕾陪她上厕所。舒蕾坚辞没去,她和方栋这才有了一个短暂独处的机会。
“看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嫌我不该来了?”面对方栋的沉默,舒蕾故意挑逗。
“没有哇!”方栋干巴巴的一笑。“看你说的,我凭啥不让你来?”
“那你为啥见我一句话也不说?”
“当着徐哥、嫂子的面,你让我说啥?”
“我看不对,小莉夜黑过去你为啥不能过去看看我?”
“我……我得看门,走不开。”
“骗人,你忘了你说的话了?”
“……啥话?”
“音乐盒,那封信。”舒蕾委屈的说。“你知道我为啥要出来?……我为了见你,不顾我妈的反对,跟着我爷出来,没想到西安这么热,夜里(昨天)在这儿猛然见到你,我不知道咋的,忍不住都想叫唤(哭)。”
“我看见。”方栋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后晌我一个人,想过来又怕没人送我回去,今儿我一定得过来,走,一会出去耍走?”初到西安的舒蕾见什么都稀奇,兴奋不已。
“让小莉看门?她才不来!”
“反正现在也没人,关一会儿门他咋?”
“让徐哥知道了非寻我大告状不可,除非你不想干了。”
“不干也罢,才一个月没见,你看你,黑的,瘦的!”
“嗨——说啥呢?恁高兴!”
正说间,小莉上厕所回来了,二话不说,让方栋看着门,拖着舒蕾就往外走。
小莉把舒蕾带到浐河公园,正中午,园里没有什么游客。园内除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湖心亭,游船,画坊,假山,喷泉,盆景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引人入胜的景物。因为她俩都不会划船,所以也不敢轻易上船去,便绕湖转了一圈,在一个土堆起来有十多米高的假山上,有一座漂亮八角揽月亭,与湖心亭遥相呼应。舒蕾躺在没有阳光的那边靠背椅子上,听小莉滔滔不绝地讲她在西安打工的趣闻逸事,说到最近的事,她隔三两句,就会说方栋怎么怎么,似乎除了方框再没别的话说了,舒蕾越听越别扭,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你和方栋也来过这儿?”舒蕾问。
“来过,”小莉毫不掩饰。“上上星期……忘了星期几,那黑不知道啥原因,吃饭的人特别少不到十二点徐哥就关门了,睡迟睡惯了,早了睡不着,天也热,我让小方出去耍,小方不去,经不起我几句话激,他才同意。那一夜他花了二十多块呢。”
“以我看,方栋大概是喜欢上你了!”舒蕾醋意十足。
“后来每晚我和他都要出去转一圈,这人啥都好,就是话少,一天光知道眯着眼儿笑,弥勒佛似的,谁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啥?”小莉毫不知情,所以说话就不管不顾。
舒蕾翻身站起极目远眺,意乱心烦不说一句话。突然,她问:
“方栋说没说过他有女朋友了?”
“没说过。”小莉回答完,才猛然间悟出了舒蕾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啊……”舒蕾失态了。“没有,不是,我不知道,我是随便问问你,我不知道人家的事。”
“噢,。”小莉低声羞涩的说。“管他呢,不过,垃圾场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大人在一起说笑的时候要把我给给他,他妈他大也有那个意思。”
“好嘛,”舒蕾讽刺意味浓郁。“我看你俩也很般配,走,天热的很,回走。”
舒蕾极不耐烦了,管小莉同不同意,率先下了假山,径直出了公园。
在饭馆门前,舒蕾本不想再进去,忽听爷爷在叫她,原来爷爷醒来想起舒蕾,怕她走失,急忙过来看她。听说她跟小莉一块玩去了,才放心的让方栋给他下了一碗面,舒蕾出现时,他刚吃完,准备吩咐方栋再给舒蕾下一碗,舒蕾说什么也不吃,爷爷只好作罢,他要带舒蕾去买衣服。
经不住爷爷的坚持,在她中午逛过的那条大街上,舒蕾一件衣服也没看上,倒看上了一个书包和一双鞋,她爷爷爽快的给她买了下来。
出街口,准备回垃圾场时,方栋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在舒蕾身旁,趁舒蕾的爷爷不注意,把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塞在舒蕾手里,匆匆回了饭馆。
回到垃圾场,爷爷到方栋他爸那边串门去了,舒蕾自己煮了两包方便面,照爷爷教的方法,打了两颗鸡蛋,吃完洗刷完毕,想想又把她换下来的衣服和爷爷的一件脏衣服一起,在水池上洗干净晾晒后,没事可干了,她才摸了摸裤兜里的那封信。
不看,坚决不看。
还是看看吧!看他说了些什么?!
对,还是看一看,总得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舒蕾:
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的心里话。
来西安之后,我两三考虑,你现在还是一个学生,我漂泊在城市打工,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结果会怎么样呢?
我准备去学手艺,学个一技之长,也好为将来很好的生存打基础。希望你能用心学习,像有才说的那样,只有上学才是我们山里人的出路,这也是我出学后,来西安的深切体会。
我本来想好准备给你打电话的,你的突然出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我才横下心来,慎重的对你说声“对不起”!我们年龄还太小,你好好读你的书吧!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顺祝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友:方栋
舒蕾边看边追忆小莉下午说过的话。怪不得他不理我,原来早变心了,还假惺惺说什么年龄小?喜欢上别人怕我知道?其实我早知道了,何必来这一套?舒蕾把信一下一下撕成条,又一下一下揪成碎片儿,然后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一下一下狠狠地咬着,跟嚼口香糖一样,嚼够了,“呸”地一声吐出老远!嘴里残留着圆珠笔油特有的苦味,久久不尽……她就那么呆呆的站着,直到她爷爷回来。
“爷,”当她叫出这个字的时候,酸楚的鼻子呛得她几乎流了泪来。“我明儿回呀。”
“啥?”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屋里闹火要出来,出来还没一天又要回,咋啦?想你妈啦?”
“呜……”听到妈这个字,舒蕾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而且越哭越伤心。
“丢人的!”爷爷见舒蕾哭了,爱怜的把她接到床边,摸着舒蕾的头。“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吃奶的娃一样,甭叫唤了,明儿我送你去车站。我就怕你来了急人,这不像屋里,没娃耍。”
第二天大早,舒蕾的爷爷从垃圾场回来,叫醒熟睡的舒蕾,换了一向干净的衣服,把舒蕾送到车站,坐上那辆本村的私人客车,给舒蕾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仍然不放心,又买了一盒香烟,让司机在路上照顾好舒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