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子
——冰封（李树平原创作品）
第六章
周有清回到村里后，每天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盼望着时间快点到来。然而，他感觉每过完一天，就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他耐着性子，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日子终于到了。在那个“电视机”名字都很少听到过的年代，电影自然成了主流。人们大半天就收工回家，收拾打扮，三五成群，为找个有利地位争先恐后地往电影院赶。人人都心里藏着激动，个个都脸上挂着兴奋，比过年都还要高兴。
周有清也毫不落后，他老早早的就回家，洗澡、洗头、洗脸，把自己浑身上下洗了几遍，还特意修剪了胡子。找了一套，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青蓝色新布衣，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新姑爷一样光鲜耀眼、阳光英俊，飞也似的往电影院赶。
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人们的速度没有最快的，只有更快的。尽管，周有清来得并不算晚，可电影院里里外外早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沉稳持重的中年，有羞羞答答的情侣，有活蹦乱跳的小孩；有满脸皱纹，慈祥和蔼的老奶奶，有体态臃肿，油光满面的婆娘，有花枝招展，青春靓丽的姑娘，有天真活泼，稚嫩可爱的女孩；有抽着烟斗的大爷，有黝黑健壮的大叔，有年青气盛的大哥哥，也有调皮淘气的小弟弟；有讲话聊天的，有东张西望的，有追逐打闹的，还有卖瓜果零食的……
周有清，按当时约定的地点，他走到电影院门口的墙边寻找周洪英。说是电影院，其实也就是在露天的空地上用水泥浇灌出场地，再在四周用土基围墙围起来，正中央的墙比较高，用石灰刷成洁白的一片作为屏幕。周有清，在门口四处张望，找了半天也不见张洪英的影子。心想：“她会不会看人多，先进去了？”他便进到院里看看。进去才发现，他几乎毫无立足之地，要想找人更是不可能。他只好退出来，另想办法。他看了看，电影院两侧最矮一级的围墙，然后从墙的一侧爬了上去，上去后他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居高临下，影院里面的一切一览无余，清清楚楚。他睁大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把里面的每一张脸都来回扫了几遍，确定里面没有张洪英后又失落的从墙上跳下来，站回大门口的墙脚边，继续等待。
周有清在墙边时而手拄下巴蹲着，时而抱着双手靠墙站着，时而背着手来回踱步，时而抬起来四处望望……终于，张洪英在路的一头出现了。还是那张白皙的笑脸，还是那件花色“的确凉”，不同的是辫子编成了两辫甩在胸前，身边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几人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来。
“姑奶奶，终于把你等来啦！再不来，电影都怕要结束了……”周有清一脸苦笑地说。其实他心里明白，电影不电影的不重要，他来主要还是想看到张洪英，只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有那么夸张吗？不是我来得晚，是你来得太早啦！”张洪英并不领情，霸道地说。霸道是恋爱中女人的特权。
“咱们赶快进吧！不然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周有清说。
几个人便随着人流，进入电影院。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走进来的还是被挤进来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电影马上开始了。按照惯例，在播放电影前和中间环节，工作人员会借机宣传一些国家的大政、方针、政策以及法律法规，提高老百姓的意识。就像电视剧里插播广告一样。
“请大家安静！今晚在电影开始前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工作人员在上面认真讲解，讲得唾沫横飞，讲得口干舌燥，讲得嗓子冒烟。 台下人群攒动，窃窃私语……
“怎么还没有讲完？”有人不耐烦的说。
“啊！什么时候开始啊？”有人不安起来。
“怎么还不开始啊？”有人抱怨道。
……
学习完毕，电影终于开始了。播放的第一部电影是《闪闪的红星》，放映机，缓缓转动起来，投出一束银白色光芒照在墙上，黑白色的画面便呈现在眼前……人们目不转睛，紧紧盯着屏幕，生怕目光移开的一瞬间，就会错过了精彩的镜头。全场这才满足地安静下来。
影院里，人挤着人，背贴着背，肩碰着肩。烟味、汗味、口臭、脚臭、屁臭一股一股的袭来，交织成一首交响曲，萦绕在影院上空。真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但毫不影响人们看电影的热情。
周有清实在受不了了，想起围墙顶那个绝佳的位置。喊到： “洪英！洪英！走咱们出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先看看电影嘛！”张洪英一脸疑惑的说。
“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周有清把张洪英连拖带拽的从影院拉出来。
张洪英看着周有清，还是一脸疑惑。周有清指着墙顶，向张洪英挤挤眼睛，笑着说道：“去上面看。”张洪英这才明白过来。
“这么高，怎么上去呢？”张洪英不解地问道。
“洪英，你跟我来……”周有清自信满满地说。
他们从一旁绕到最矮一级围墙边上，原来围墙是一级一级，楼梯式延伸，最下面一级又向地里挖了一截，从里面看显得较高，站在外面就矮了一大截。周有清驮着张洪英，帮她爬上墙顶，自己也爬了上来。张洪英坐在墙顶上，里面果真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遮挡，更难得的是空气清新，凉风习习，真是一个看电影的黄金位置。
看了一会儿，周有清又跳下去，买了一碗瓜子，两碗花生米和几条麻花回来。他俩坐在墙顶，吃着可口的零食，看着精彩的电影，吹着轻爽的凉风，享受着皎洁的月光，无比惬意和轻松。张洪英觉得她俩坐在墙顶，下面所有人就像她们的观众，她们比电影频目更真实、更显眼。月光下她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周有清边和张洪英说着话，边不时转过头来看看张洪英，觉得她比电影里的人更好看，更可爱。
后来，又有几对男女青年爬了上来，再后来对面墙上也坐满了年轻的情侣。他们也和周有清与张洪英一样，看着精彩的电影，吃着可口的零食，吹着轻爽的凉风，享受着皎洁的月光，诉说着心里的悄悄话，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底下坐着的其实不是墙，是一座桥梁，沟通心灵的桥梁；是一个平台，交流情感的平台。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浪漫的时刻，时间似乎过得好快。电影结束了，人们仍然意犹未尽，边走边说笑着、讨论着、点评着电影里的情节，他们同情弱者，仇恨奸佞，他们为正义而欢呼，为邪恶而愤怒。电影院门口，人又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墙头上的眷侣佳人也纷纷下来，同一个村的双双而归，不同村的依依惜别。周有清和张洪英自然也跟着缠绵一番，在和张洪英一起来的姑娘们的再三催促下，两人才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地离开了。
月亮虽然没有十五的圆，却依然明亮。银灰色的月光像清泉一样泼洒下来，如面粉一样铺满了广袤的大地。电影院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幽深的宁静包裹着空阔的场地和四堵厚厚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