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粮的女人

        秋天,山坡上,道路旁,石缝间,野菊正在疯长,它浓郁的香气在秋风中散开,沁人心脾。

        秋天也是交公粮的日子。每年到这个时候,公社里把交公粮的任务下派到各个大队,大队再按田亩分到小队,小队再分到农户。这个时节,晚季稻也收割了,农人们把稻子晾晒好,趁着空闲到公社的粮站上交粮去。

        女人早早地起来,担水,做饭,喂猪。待她丈夫和三个儿女吃完早饭,她又刷好碗,收拾好灶台,推出了那辆破旧的独轮车。她检查了一下车况和橡胶轮胎的气压,感觉车轮有点瘪,又找来气筒给车轮加了气,然后搬出三大蛇皮袋晒干的稻谷,两边各放了一袋,后面横放了一袋。她又试了试车,调整了一下两边粮袋的位置,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才用塑料绳把车捆扎好。她干这一切的时候,她丈夫在旁边干着急使不上劲。他身体不好,也查不出啥问题,就是一干活就喘得慌,还有就是头发晕。女人向男人叮嘱了几句,灌上一壶茶水,喊上他的大儿,一起推车交公粮去。

        从家到粮站,路并不远,但是山路坑坑洼洼,坡坡坎坎的,并不好走。她大儿在前头用一根绳子牵着走,上坡就弓着腰使劲拉,下坡就用瘦小的身躯靠在车前,阻挡着车过快下溜。七八岁的小孩,力气有限,但是帮一把总算是好的。女人把两个车把手间的带子稳稳地绷在两肩,两只手紧握着车把,掌控着车的平衡。上坡使劲弓腰往前推,下坡又要绷直身板,并把身子往后仰,用身子的阻力来防止车子的过快下滑。这一车粮食也就两百来斤吧,对于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对于女人而言,尽管她和她的大儿已经拼尽全力了,却感到十分吃力。

        粮车子行到一个仄仄的田塍上,一个没注意,女人连人带车翻到田埂下两米多深的稻田里。她右肩重重地砸稻田里,在松软潮湿的稻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独轮车整个侧翻过来,两侧的粮袋在泥地里砸了一个圆坑,并且深深陷于其中。横放在后面的那一袋粮食,早已滚落到一边。那只充满了气的橡胶车轮,还在车架上打着转转,似乎在嘲笑这娘俩儿。她大儿见这情景,吓得大哭起来。女人从泥地里爬起,摸着生疼的右肩,强忍着泪水,心底骂着她那没用的男人,一边安慰她的大儿,一边赶紧照看她的粮食。她把翻倒的车架使劲掰过来,给那两袋装满粮食的蛇皮袋松了绑,赶紧检查一下,发现这两袋粮被稻田里的积水沾湿了。她马上把这几袋粮食搬到田塍上干净的地方,仔细地擦拭了蛇皮袋外的泥水,并且用地上干燥的土灰抹了抹潮湿的地方,让袋子看起来是干的,以免收粮时被那些苛刻的验收员发现粮食沾过水,沾水的粮食是拒收的。搬完了这几袋粮食,女人又下到田里,准备把那个独轮车给拽上来,无奈田埂太高,根本就弄不动呀!幸好有邻村的几位村民路过,大家平时都是熟悉的,即使不熟悉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搭把手的,他们帮着女人把独轮车抬上田埂,帮她把粮袋捆扎好,并把粮车推到宽阔的大路,他们才走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女人道了谢,跟她的大儿继续推车,向粮站奔去,好在剩下的路平坦且宽阔。

          粮站在县道边上,大门与县道之间有一条百来米的小道相连。女人来到粮站前,远远看到长长的卖粮队伍,排满了小道,一直排到县道上。女人在队伍后停下车,跟着前头慢慢往前挪。排了足足两个钟头了,才轮到她了。女人正想着今天可以早点卖掉早回家,这时候粮站的午饭铃响了,所有工作人员都急忙停止手头工作去吃饭去了。女人没有办法,只好坐着等。有几个排她后面卖粮的口里骂着,有的拿出自带干粮吃了起来,有的到旁边小摊上买些油条麻花之类的充饥。她大儿在旁边和几个小孩玩耍,看到别人吃油条麻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放。女人从口袋里摸出几毛钱,让她大儿也买两根油条吃。她大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第一根,望着剩下的一根舔了舔嘴巴,让女人吃,女人说不饿,他又把剩下的那根几口吃了。

        等了近两个钟头,才见有人陆陆续续从宿舍出来,下午的收粮的工作开始了。验粮的男人还是上午的那位,年纪约摸五十上下,不过与上午不同的是,他的脸庞发红,并且一身酒味,看来他中午咪了几盅。他用一根前头尖尖的柱形空心铁棍儿,插入粮袋,然后手腕一转那木制手柄,抽回,倒出几粒带出的粮食,放入嘴中一咬,伴随着“呸”的一声吐出咬碎的稻米,他就能轻松判断出粮食的优劣干湿。女人的三袋粮食,他都用铁棍扎到袋底,然后抽出检验,检验了三回,他就摇了三回头,并且从混合着稻米白浆和酒气的嘴中蹦出两个字:“潮了!”女人明白“潮”的含意,这意味这车粮食要拉回家重新晾晒,或者在粮站找块空的水泥地晾晒。

        “同志哥,做厘好事咯!”女人近乎哀求,拉长声调地说。

          旁边认得她的人也帮着腔,向验粮员述说她的难。验粮员对旁边的人立着眼,本来就红的脸涨得通红,斩钉截铁地说:“嗯也行?都在水里浸过!”

          女人也明白检粮员的职责,况且也跟他不熟络,凭什么要人家通融?她把粮车挪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搬下粮袋,把粮食均匀地洒在水泥地面上。秋阳温和地洒在地上,洒在一群忙忙碌碌的收粮晒粮的人身上,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

          擦黑的时候,女人好话说了一箩筐,验粮员终于同意收了她的粮,不过除了不少湿头。女人和她的大儿还是很高兴的,谢天谢地终于交掉了,不然还得推回去重新晾晒,还得择日来交。

          回家的路上,秋风带着野菊花的阵阵飘香,夕阳把女人疲惫的身躯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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