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杰猛
樊梨花征西,大家应该都熟悉了。唐贞观年间,薛仁贵因征东有功,被封为平辽王。由于与皇叔李道宗结怨,薛仁贵被陷下狱。危急之际,西凉哈迷国犯境,徐茂公力荐薛仁贵挂帅征战,从而逃过此劫。薛仁贵征西,误中圈套,被困锁阳城,为苏宝同飞镖所伤。当他伤重昏迷、魂游地府之际,得知儿子薛丁山尚在人间,并知自己与儿子有一段难解死结。唐高宗见出征不利,征召能人挂二路元帅。薛丁山请缨,以无敌之势夺得帅印,与母亲及妹妹出发西征。途中遇窦家兄妹拦路,薛丁山为求脱身,假意答允窦仙童的婚约,并招揽旗下,同往解救父亲之危。薛丁山杀死苏宝同,救出了父亲薛仁贵。樊梨花征西,薛丁山在小说中,是半仙之体,穿云箭逢山开路,杀戮四方。但真实的薛丁山,就是一员普通的将领,兼任过地方官,薛丁山话不多,却很有主见。
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吐蕃十万大军入侵,他们直扑临洮大肆掳掠,随后又进犯至渭源,抢劫了大量牲畜。临洮不仅是陇西重镇,更是李唐皇室祖先的初兴之地,而渭源则是丝绸之路南路的必经之地,地处河西走廊的要冲,离大唐的西京长安也并不算远,可以说临洮是当时的战略要地。
吐蕃侵略的消息传来,京师震动,人心惶惶,刚刚登基没几年的玄宗皇帝下令进行全国总动员,要求中央府兵和各地方部队火速集结,准备随自己御驾亲征【呵呵,这时的李隆基还是很英明很有魄力的】。但在大臣们的极力劝阻下,玄宗的亲征最终没有成行,一位名叫薛丁山的将军被皇帝任命为主帅,率大军反击吐蕃。
薛丁山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薛仁贵。身为唐初名将,薛仁贵在攻伐高句丽和突厥的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功,直至成为首任检校安东都护即朝鲜总督,后人称颂他“军若惊飚,彼同败叶,遥传仁贵,咋舌称神”。不过这位名将并非没有败绩,而他最惨痛的一次失利,就是吐蕃人所造成的。
公元670年,唐朝与吐蕃在今天的青海爆发大战,唐军总司令正是有着“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头衔的薛仁贵,“逻娑”是是吐蕃国都“逻些”的音译,即今天的拉萨。此战中,薛仁贵率领的唐军被吐蕃人诱敌深入,最后在大非川被团团包围,五万唐军“死伤略尽”全军覆没,薛仁贵等几名主将仅以身免。
对薛仁贵这位未能战死疆场的败军之将,大唐的士大夫们无疑有充分理由表示自己的愤慨,比如当时的太学生也是后来的名相魏元忠,就曾愤怒地上书质问皇帝为何不处死薛仁贵——“今又不诛,纵恶更甚。臣以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天皇之君臣,生厚薄于仁贵?直以刑赏一亏,百年不复,区区所怀,实在于此”。
的确,大非川之战是唐朝开国以来对/外战争中所遭遇的最大失败,多年以后,那位以慷慨激昂著称的大诗人陈子昂,仍在奏章中耿耿于怀地说:“薛仁贵、郭待封以十万众败于大非川,一甲不返,痛哉”。这场战争给唐人留下的深刻伤痕,恐怕终唐一朝都无法磨灭。
大非川的惨败让薛仁贵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而这场战争四十六年后,复仇的机会终于摆在了他的儿子薛丁山面前。
开元四年受命挂帅出征时,这位被后世神化的薛丁山已经六十八岁了,并不是演义中的青涩少年。尽管有个勇贯三军的老爹,但薛丁山却并不以武艺而著称,恰恰相反,他本来是一个文官,而且是个相当称职的地方官。武周【武则天】时期,他曾担任蓝田县令,在任期间竟然敢拒绝当时权势喧天的酷吏来俊臣的不合理要求,因此颇为世人所称赞。
当时,一个富商重金贿赂来俊臣,从这个权臣手中得到了从国家储备仓库也就是所谓“义仓”获得数千石官粮的批条,但去薛丁山那里领粮的时候,却碰了一鼻子灰。薛丁山坚决不予支付,他厉声道:“义仓本备水旱,以为储蓄,安敢绝众人之命,以资一家之产呼”?按照以往惯例,做为一个胆敢顶撞来俊臣的人,人们怜悯的目光已经把薛丁山当做了一个死人,而且死的很惨的人。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当时正赶上武则天要拿这个大酷吏当替罪羊开刀,薛丁山于是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一直到圣历元年(公元698年),五十岁的薛丁山才由文职改为武职,出任左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被朝廷派到河北前线抵御突厥人。此后的薛丁山便以高级军官的身份在帝/国军队服役,历任幽州都督兼安东都护、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检校左卫大将军等要职。
特别要说的是,“节度使”这个代表着唐朝后来藩镇割据的标志性官职,其源头就是由薛丁山开始的——景云元年(公元710年),薛丁山被睿宗皇帝任命为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史载“节度使之名自讷始”。不过,这时候的节度使就是一个地方官,而不是藩镇割据时的地方军阀势力。
薛丁山也没有一个叫做樊梨花的半仙老婆,他的夫人也从来没有奇遇过什么黎山老母。而且,也许是因为半路改行的缘故,薛丁山的战绩并不像其父薛仁贵那样突出。他曾率军先后与突厥、契丹等少数民族地方政/权作战,期间有胜有负,功劳也许不多,苦劳肯定不小,史书记载薛丁山“久当边镇之任,累有战功”。
开元二年(公元714年),薛丁山做为主将率兵六万征讨契丹,在滦河中了契丹人的埋伏,唐军全军覆没,薛丁山“脱身走免”。随后发生的一幕是薛丁山一生最大的污点——他向皇帝上书,将战败的责任推给八名部将,导致这八名部将全都被皇帝下令斩首。
滦河之战,薛丁山即使不是败仗的主要责任人,起码也难脱干系——薛丁山出兵前给皇帝描绘了一个极其乐观的前景:“夏月草茂,羔犊生息之际,不费粮储,亦可渐进。一举振国威灵,不可失也。”但满朝上下却都不这么看,认为太一厢情愿了,“时议咸以为不便”。最后,直到皇帝亲自拍板支持薛丁山,才“议者乃息”,但即使是皇帝也堵悠悠众口,战争的最后结局果然悲催。
吃了大败仗的薛丁山仅仅因“暗于料敌,轻于接战”的罪名,被朝廷免官了事,没有受到进一步处分,也留住了项上人头。至于玄宗为什么这么处理,很可能是因为薛丁山以往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好了。史载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十月初十三日,刚刚真正掌权而志得意满的玄宗在骊山下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共有二十万唐军参加,但这场大阅兵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许多将领率领的部队军容不整,队形散乱,阅兵场差点儿成了垃圾场,让本来兴致勃勃的玄宗大为扫兴继而大发雷霆,阅兵总指挥、时任兵部尚书的郭元振差点因此丧命。
只有薛丁山和另一名将军率领的部队威严齐整,让唐玄宗很满意,从此这两位治军严整的将军便暗记在帝心。对于此事,史书上这样记载:“玄宗即位,于新丰讲武,讷为左军节度。时元帅与礼官得罪,诸部颇亦失序。唯薛丁山及解琬之军不动。玄宗令轻骑召薛丁山等,至军门,皆不得入。礼毕,上甚加慰劳。”于是,薛丁山“当代周亚夫”的光辉形象就深深印在了李隆基的脑海里。
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十月,唐蕃两军在洮河(黄河上游第二大支流,流经甘肃南部,以流量大著称)会战,唐军主帅正是薛丁山。此战吐蕃大败,尸体堆积如山,甚至让汹涌的洮河为之断流。仅一场战斗中吐蕃就被斩首一万七千名级,损失马七万四千匹,牛羊四万头,最后不得不从河曲地区退却,唐军乘胜毁掉了敌人在河曲建立的桥头堡和挺进基地。
吐蕃主帅坌达延率残部退到一个叫长城堡的地方,再次结阵拒敌,此时他们已经背水一战退无可退,只能拼死向前。唐将王海宾纵马横枪,率先领兵冲向敌阵,随即被敌人团团包围,双方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
但就在这个时候,以薛丁山为首唐军将领们展现出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史载“诸将嫉其功,按兵不救”。最后,孤军奋战的王海滨血战陨身,吐蕃军亦遭受重创损失惨重。见到两败俱伤,薛丁山等唐军将领知道抢功劳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将士乘势进击,又破之,杀获数万人,擒其将六指乡弥洪,尽收其所掠羊马。并获其器械,不可胜数。”
因这次战功,唐军主帅薛丁山受封为左羽林军大将军,并恢复了当年在契丹战败而被剥夺的平阳郡公的爵位。玄宗随后做的一件事则让人们感动不已。皇帝宣布,自己将收养洮河之战大英雄王海宾将军的遗孤、当时年仅九岁的王训,并将孩子改名为“忠嗣”,从此“养于禁中累年”,与李嗣升(后改名李亨,即后来的肃宗皇帝)等皇子一起长大。在皇帝的亲自培养下,这个叫王忠嗣的男孩后来成长为大唐一代名将,成为吐蕃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吐蕃军团再次大举进犯陇右,结果同样铩羽而归。此战,唐玄宗再次任命洮河之战中的那些将领率军迎敌——本已退休在家的薛丁山披挂上阵,第二次出任陇右防御使,郭知运为防御副使,杜宾客为丰安军使,安思顺为临洮军使。
战争的具体过程没有记述,但就在这一年的十月,上面出征的唐将都被皇帝加官进爵并得到优厚赏赐,朝廷的理由是“并赏破吐蕃之功也”,由此可见这一仗唐朝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就在陇右胜利的同一年,唐军主将、七十二岁的薛丁山在家中安详地去世,年七十余,赠太常卿,谥曰昭定。史称:薛丁山沉勇寡言,临大敌而益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