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灵隐

今年南方的梅雨季节恰好从我到南京的那一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一直伴在我左右。对于自小生长在北方的我来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妙境界。这雨虽然不是春雨，也足可让人慰藉了。雨声从南京一路陪我南下，直到杭州迎上另一场雨。看到路边渐渐出现一块块镜子般的荷塘和稻田，我就知道，真正的江南到了。

下了车收拾好行李，直奔灵隐寺。不得不说，飞来峰比我想象的大的多，我一直以为是湖中一块比较大的石头，看到了才知道，是真真切切的可以称之为一座山峰的。传说此峰是从天竺国灵鹫山飞来的一座小山，因此而得名。飞来峰石窟造像是中国古代石窟造像的瑰宝，与龙门石窟背山面水的雄浑气势不同，它洞壑遍布，玲珑有致，方寸之间气象万千。菩萨和佛陀安详的坐在山壁的石窟里，眉目低垂，默然微笑，头上蜿蜒过不知何年何月生长出的青藤，脚下流淌过千年不变的冷泉，身旁漂浮过山间终年不散的薄雾，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仿佛天生造化如此。佛家说大三千世界可藏于须弥芥子之中，我觉得此峰就有此种境界，沿着溪流一路走去，恍若西方极乐世界一小山降临人间，令人见之而忘红尘琐事。

中国禅宗讲究不立文字，不拜佛像，直指本心，见性成佛，本不着意于建筑的表象。然而众生悟性有别，根性有限，很难做到空无一物而修行本心，因此择灵山大川以洗涤性灵，起巍峨殿阁以示佛法威严，塑端严佛像以现佛法慈悲......凡此种种，皆为红尘众生开方便之门，坚定修行之心，启迪智慧灵性。天下名山僧占多，原因或许就是如此。

灵隐寺位居西湖湖畔，面朝飞来峰，正是得尽山灵水秀，名列”五山十刹“之二，规模曾居”东南之冠“。虽然曾屡遭损毁，但是却能够屡次复建，直至今天仍然香火旺盛。其实每座寺庙的历史翻开来，都摆不脱屡毁屡建的命运，但是中国人一向认为盛衰之理暗合天道，毁而复建，周而复始，只要人间仍有崇佛向善、光明仁爱之心，佛家香火终究能够不断不竭。

灵隐寺入口处的经幢为宋代文物，石面上遍布着岁月沧桑的痕迹。据说经幢此物为的是消灾祈福，因此最好要设在热闹的路口，路过念的人越多就越灵验。

天王殿照例是供奉弥勒佛。作为接引众生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弥勒，在中原被塑造成布袋和尚笑眯眯的样子，让人一见就生亲近之心。两旁”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则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创造了。灵隐寺天王殿的韦驮像以香樟木雕成，是南宋留存至今的珍贵文物。天王殿上”威震三洲“的牌匾，说的就是韦驮护法的神威。

大雄宝殿香火极旺，香炉内香烟缭绕远道而来的香客在这里虔诚的焚香三支，按顺时针向四面朝拜。

后面的药师殿正在举行华严法会，前来参与的信众多是本地的老年妇女。我到的时候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低声交谈，或者独自在一旁翻阅佛经，口中低声念诵。她们眉目慈祥，花白或全白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几乎全都穿着褐色或亚麻黄色的居士穿的衣服。等我们下午转回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大殿里坐成整齐的行列，随寺里的僧人们念诵经文了。想着来自遥远印度的佛陀的声音，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回荡在中国的土地上，就让人觉得神奇而心生敬意。

穿过游客休息室，就来到了我心目中寺里最美的部分，华严殿。一出门就被高耸连绵的竹海瞬间攫住了心神，那笔直修长的线条瞬间铺满了视线，华严殿好像漂浮在竹海之上，华丽而庄严。由于看起来巍峨高耸，所以上去的游人很少，真正走上去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华严殿前的平台被雨水洗的犹如镜子一般，站在台上，眼前看不见下方的寺庙，全是起伏的竹海和树木，瞬间如同置身深山，凉风袭来，静谧而惬意。

从灵隐寺走出来，顺着山势往上走，就是永福寺了。没有什么比走在竹林里湿润的石板路上更惬意的事情，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眼前是深深浅浅的绿。有竹子，各种不知名的树木，以及叶子纤长的草。天光从树顶投射进来，照的树顶的叶子放佛是银色甚或是透明的，石板路润润的发亮，因此树林一点也不显得暗。昨天杭州刚下了暴雨，喧哗的流水声是山路上最大的声音，脚步声反而显得小了。山随路转，一路走来，时不时的从树梢边上露出一角飞檐，正和“深山藏古寺“的画意。古人造寺不惧山高，不避峰险，正是以艰难险阻磨砺禅心，澄明心志，坚定修行之心。不过南方山丘多半以灵秀居多，例如眼前这山，其实认真说来并不陡峭，但是迂回婉转，层峦叠秀，配上绿树修竹，深涧溪水，显得分外深邃，以一玲珑小山而得”藏寺“之妙。

从飞来峰景区打车到西湖的时候，正是暮色渐渐四合，华灯尚未初上的时分。雨已经基本停了，只剩零星的一点。湖面上弥散着白色的雾气，从近致远浓浓淡淡的渲染开去，远处山峦起伏的边缘融化在雾气里，雷峰塔只余一个淡淡的剪影。一切都是朦胧而且模糊的，这情景如果用水墨画描绘起来，一定十分美妙，数码相机却只能拍出对比度不足的昏暗画面。一切都显得慵懒而缱绻，雨后的清凉里带着几分湿热和暧昧，不知白娘子是否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遇见了她的许仙。

大型游船已经停止运营，只有摇橹的小舟在湖面上摇曳。描写西湖的名词佳句不计其数，我最爱韦庄那首《菩萨蛮》。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是我梦想中游西湖最佳的方式。西湖在我心中，便是从画舫的梦里醒来，湖面静静落着雨。信步走上白堤，旁边的荷花不知为何，才到六月却开到有荼蘼之态。花的奇妙就在于它一边开一边落，每一天都是不同的。而在这面积不小的荷塘中，想必每人看到的也不会是同一朵，即便是同一朵，落在每人眼中姿态想来也该不同。于是还是取出长焦相机，认真的拍下我看到的那些花。

怀着对古老故事的无限倾慕，开始认真的寻找断桥，走了许久却不见。问了人居然告诉我，应该回头看才对。这才知道，断桥不是我想象中那座断了一半的桥，它是完整的，而我刚刚正从上面走过。回头看去，断桥的侧面是褐色的，桥下有一半圆形桥拱。借着暮色的微光看去，断桥显得安静而祥和，轮廓不甚分明，看不出那百转千回的传说，就是从这里开始，最终将整个西湖都卷了进去，变成不朽传奇。

夜灯终于亮了起来，才发现周围全是现代化的饭店，心里很庆幸断桥不曾装上灯管，变得华丽鲜亮。让古老的故事在夜色中安然睡去吧，我也该踏上归程。

再见，我初识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