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聚餐酒后被同事带走，职场性侵如何应对？
什么时候大家都把这种没有底线的行为，当成一种试探。
文 | 谢婵编辑 |盛倩玉
那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案件。
曾桦刚来新公司一个星期左右，跟同事都不太熟悉。部门经理通知大家下班之后一起聚餐，"有事的推一推，任何人不可缺席。"
那时她才来这家公司一个星期，跟同事都不太熟悉。
饭桌上无可避免地喝了酒。聚餐结束之后，男同事邹某跃以送她回家的名义将她带去了酒店。
曾桦的爱人李晓强和邹某跃对峙时录下了许多视频，邹某跃承认自己和曾桦发生了性关系，但他试图把这一切归结于自愿的"男女之情"。
李晓强后来反复想过许多次，“很多时候，女孩子喝完酒之后在不清醒的状况下被发生关系了，早上起来这个男孩子甜言蜜语跟她说‘昨天晚上是你主动的’，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种是女孩子报案，一种就是就像人家说的原地结婚谈恋爱。”
“什么时候大家都把这种没有底线的行为当成一种试探。”
8月3日，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向《南都周刊》透露，案件目前已经结束侦查，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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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的曾桦什么都记不得。女生们通过回忆和调取一路上的监控，试图复盘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是曾桦入职这家公司不久之后的一次团队聚餐，发起聚餐经理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都不能缺席。
聚餐时，曾桦坐的那桌原本在喝啤酒，她去隔壁桌给领导敬酒时，手里的酒变成了白酒。
公司通知聚餐，“任何人不可缺席”
曾桦的同性爱人李晓强是在连续打了半个小时候电话，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发觉不对劲的，这对情侣约定过，十分钟之内要回对方的消息，“如果你忙，你微信上说一声，我就知道不会再给你发消息。”
李晓强原本对这种活动有点不太喜欢，聚餐打乱了她们和邻居一起去海边的计划，聚餐文化和酒桌文化都让李晓强保持了戒备心，那天早上，她还建议曾桦穿短袖长裤去聚餐就好。
聚餐结束之后，原本是要由另外一位曾桦的同乡送她回家，但邹某跃主动提出他可以送曾桦回家，理由是住得近。
曾桦5月7号才开始正式上班，与邹某跃并没有太多交集。此前两人的交流仅限工作上的问题，曾桦作为新员工，难免有问题要问身边的同事，稍微私人一点的互动也不过是曾桦有一天中午没有带饭，大家作为同事一起点了外卖。
曾桦家附近有成群的酒店。邹某跃带着她走了二十多分钟，找到了一个不需要出具实体身份证件就能入住的酒店。
李晓强后来去调取酒店监控，酒店前台工作人员说，曾桦那个时候已经醉了，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邹某跃用曾桦的指纹解锁了手机，翻出来身份证照片办理了入住。
当晚工作群的聊天记录里显示，同事们在群里问过他们到家没有，曾桦的微信发出过一句“我已经到家了”，但曾桦并不记得自己发过这条微信。
邹某跃22点33分在群里回复了一句“我还没到，她（曾桦）被接走了。”20分钟之后，又发了一条自己到家准备睡觉的消息。
邹某跃在工作群里表示已经将曾桦送到家
李晓强直到快凌晨1点才第一次打通了曾桦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曾桦是明显的醉酒状态，“说了一大串乱七八糟的数字，说自己到家了。”李晓强以为曾桦到了家楼下，跑下去接她，但找了一会并没有看见人。
电话再打过去是邹某跃接的，李晓强听到电话里邹某跃说“曾桦喝醉了，今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明天再把人给你送回来。”
李晓强问清楚酒店地址，想去把女朋友接回来。
李晓强询问公司员工试图找到曾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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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李晓强前去的邻居苏珊后来给妈妈讲起这件事，苏妈妈“责怪”她们，当晚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怎么不带一个男生。
那天晚上带了男生之后事情会变得更好吗，苏珊想了一下。她觉得，李晓强已经做得够好了。
李晓强赶到酒店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曾桦“坐在床上，外衣是穿好的，但内衣被胡乱扣在脖子上。”
邹某跃那天晚上给出了太多“解释”，都被她们录了下来。起初，邹某跃告诉她们，曾桦觉得他长得像她前男友，才发生了这些事情，邹某跃并不知道，曾桦自从16岁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从来没有和男生交往过。
邹某跃随后表示希望大家将这件事情"私了"， 理由是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作为女生的曾桦影响不好，“看起来是在为我们女生着想。"
在李晓强录下来的视频里，邹某跃还说了一句：“我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性侵了他，那能算强奸吗。”
李晓强和同行的邻居苏珊取证意识非常强，李晓强的工作是摄影师，她凭本能觉得这种说不太清楚的事情先录下来再说。去酒店的路上，苏珊明显感觉到李晓强的焦虑，她们一路上都在上网查遇到类似的时间应该怎么办。
苏珊理解李晓强那种状态之下的焦虑和慌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曾桦被一个男人带走，很有可能受欺负了。”
她们保留了曾桦当晚的内裤，调取了酒店监控，与各方沟通的细节随时录音，也在那天晚上反复跟警察说，曾桦需要去医院做酒精浓度检查和阴道取样。但这些并没有帮到她们自己。
在邹某跃说出他们在谈恋爱，并愿意为这段关系负责之后。李晓强没有忍住，拿酒店床头的电话打了邹某跃的头。
李晓强被拘留了一晚上，次日签下和解书，赔了邹某跃一千元才离开。邻居独自带曾桦去医院做检查，到达医院时已经凌晨三点，因为没有司法机关的介入，她们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抽血化验，关键的取样检查并没有做成。
次日早晨，曾桦也做完笔录从警察局离开，李晓强关注着立案进展，她在这一天不停地电话询问进展，打到第15个的时候，她们得知，目前已经显示“自愿结案”状态。
曾桦的遭遇在网络上发酵之后，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于5月19日发布了情况通报，“经初查，嫌疑人邹某跃(男，21岁)与当事人曾某(女，22岁)为同事关系。5月15日晚，两人参加完公司聚餐后，邹某跃带着处于醉酒状态的曾某到一酒店开房，并发生性关系。
目前，犯罪嫌疑人邹某跃已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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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态度一度让他们特别寒心。
事发后的第二天，曾桦曾在公司的工作群里质问邹某跃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随即被移除各个工作群。
曾桦在公司群里询问当晚发生了什么,随后被移出群聊
曾桦在某招聘网站上留下的记录显示，她当初应聘的是艾姆勒货代业务员一职，与她沟通的负责人的头像也为艾姆勒标识，但入职材料上签的是铭大物流。
《南都周刊》在天眼查上查询了艾姆勒电子商务（深圳）有限责任公司和深圳市铭大物流有限公司的关系，发现两家公司的高管和股东有部分重合。
李晓强曾去公司收拾曾桦的私人物品，并希望公司删除曾桦的私人资料，保护曾桦的隐私。在李晓强提供的视频里，被指为曾桦部门经理的男人说，自己接到许多客户打来的电话，他质问李晓强，"为什么要一直在网上发这些呢？不要再在网上散播舆论了。"
5月25日，深圳市铭大物流有限公司通过公司官网发布声明，承认了双方均为公司员工，并解释聚餐行为是员工为了加强交流“自发组织”。“此次聚餐虽然属于员工的自发行为，但对于此次事件的发生我司仍然深表痛心和遗憾，对涉事女员工所诉的个人遭遇也深感抱歉。”
李晓强方认为这份声明是在“避重就轻“。曾桦的代理律师、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钟夏露认为，直属领导在工作群里通知晚上聚餐且不得缺席，参考工伤鉴定意见和一些司法判例，这种情况是属于工作的延伸。
曾桦的代理律师钟夏露告诉《南都周刊》，目前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希望公司对自己的疏忽行为做一个公开道歉。
钟律师表示，无论是《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深圳经济特区性别平等促进条例》，还是新修订的《民法典（草案）》，都对用人单位在性骚扰的预防、制止以及调查处置上有相关规定，这是公司应尽的义务。
但钟律师也坦言，许多公司都不太注重这一点，“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处罚机制，法律规定了义务，但你不做也没什么惩罚。这一次我们就想告诉想告诉所有的公司和公众，这个事情是需要去做的，你没做好是需要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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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日那天，李晓强和曾桦在潮州，距离5月15日曾桦在新公司的第一次团建聚餐结束后被男同事带走性侵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李晓强感觉自己每天都处于极度“燥”的状态，许多私信涌进来，问她好不好，她想，怎么算好呢。出事之后，两个人吵架的频率高了起来，有时候因为吃什么吵，有时候毫无原因的吵起来，有一次走到红绿灯面前，两个人都想一走了之，但吵完之后又抱在一起哭。
也是这个原因，她把曾桦送来潮州，想自己一个人留在深圳盯着这个案子进展。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晓强的微博涌进来的还有许多求助信息，受害者们讲述自己的受害过程，希望得到帮助，但大多没有留下证据，她也没有办法。也有一些受害者不图别的，只是想鼓励李晓强坚持下去。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只有一个案子——女生在跟爱人分手后遭遇敲诈勒索，她觉得这个案子简单清晰，证据也在，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女生的状态很懵，起初的时候疯狂给她私信，李晓强会想起刚开始维权时候的自己，也很懵，自己做了许多事，有时候也要靠社群小伙伴们和陌生网友的意见和帮助走下去。
采访的下午，李晓强频繁接起女生的电话，听她讲进展，帮她分析下一步怎么办，告诉她维权的时候要讲核心事实、不要扯上感情，“她直接找你要钱是要钱，要钱之前给你发你的个人视频那叫敲诈勒索。”
她已经有了许多经验可以帮助远方的陌生人，但她宁愿从来没有过这些经验。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沟通，公司终于在她们要求下公开道歉。
深圳市铭大物流有限公司于6月16日发表声明，表示会“在充分尊重涉事女员工个人意愿、保护其合法权益的基础上，与其协商妥善处理双方的人事劳动关系。”
除此之外也会“深刻反省本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将创造更加性别友好的职场环境，充分尊重团建中活动员工自愿原则，使之不成为员工负担，并将尽快建立、建全职场反性骚扰的制度,加强员工的权益保护措施。”
公司最新声明
李晓强说，“公司已经对其应对措施的失当之处以及安全保障措施不当之处向我们道歉，并承诺尊重聚餐自愿原则和建立反性骚扰制度。不管这个最终的道歉是因为公司真心对其不当行为的深刻反思，还是仅仅出于舆论压力，我们都得到了公司对其失责与过失公开道歉、承诺建立性骚扰机制的结果。”
8月3日，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向《南都周刊》透露，案件目前已经结束侦查，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
(李晓强和曾桦为化名,采访：谢婵、吴苹苹)
来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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