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塘洼——一个能讲故事的地方

这是一处清幽的所在,但不知为何却有了这么一个让人发怵的名字。

从村庄的最东边左拐,有一条傍山小道,小道已经被山上树枝的浓荫覆盖,仅仅能够一个人缓行,蜿蜒前行一百米左右,有一口水塘。塘面不是很大,形如锅底,四面陡悬,人倘若落水,是很难逃生的。

这一处地形如同一座沙发,三面都是矮山坡,只有我们进去的南面是一个缺口,缺口处两山相隔约五十米,人们就利用这个自然条件,垒砌了一个水坝,人工修筑了这个水塘——鬼塘。

记得小时候,大人怕我们落水,总是吓唬我们说:那地方叫鬼塘洼,没有大人带不能去,去会被鬼推下塘淹死的。听祖辈说,这地方因为特殊的地形,很少有人去,一年中的很多时光都是死寂的,哪怕是春天里。倒是经常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很是渗人,所以就起这么一个名字,塘也因此被“鬼”附体了。

不过这里,倒也是风水先生的所爱,因为山坡不高,且比较平缓,更重要的是一面朝东,一面朝南,就是朝西的一面,也是终日阳光朗照,没有西北风的侵袭,一年四季冬暖夏凉,又十分清幽,自然成了周边几个村的坟场,我家几代都安息在这里。

二十年前,父亲安葬于此,从此,我每年必去那里一次,便在这个清明时节,承担起祭奠的责任。倘若哪一年去了两次,更是情感的创伤。后来,母亲去世,妻子去世,那两年,我就有了一年两次去鬼塘洼的经历。讲真的,母亲去世,没有太多的感慨,毕竟母亲是近八十的人了,妻子在四十岁那年,因病离世,那年的两次,让我悲痛欲绝。这十几年来,一般都是每年一次,例行公事,今年这是第二次来这里,确实有了另一种感慨,也许是自己年近花甲的原因吧。

不久前,哥哥又躺在了这里,我们家族在世的就只有我和姐姐了,我们俩现在不仅是守护着生命,也是守护着这个家族的一份责任,以自己的存在告诉孩子们,他们的来路。这次和嫂子姐姐一起上坟,自然是别样的心情,问了很多。

在给大伯上坟时,姐姐又提起了他的过去,解放后,大伯家是地主,二伯家是富农,我爸爸因为出生仅仅一年,奶奶就去世了。所以爷爷就很放纵他,以至于赌输了分给他的所有财产,成了下中农。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和我们却因此以逃过一劫,大伯因为经不起长期的批斗折磨,在自家后院的一颗桃树上自缢身亡。

从大伯坟向北走四十米左右,有这块坟地唯一的一座合葬坟,因为很少有人经营,坟已经荒芜了。坟主是姐妹俩。姐姐比我大一岁,上学比我高一年级,姐妹俩是一起淹死在鬼塘里的。印象中好像是八四年夏季,姐妹俩一起在鬼塘洼锄玉米地,妹妹忽然跳进了塘里,姐姐匆忙去拉,两个如花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损了。她们的母亲在哭灵时道出了原委:本来她们的父亲准备让小妹(跳塘的那位,在一家姐妹六个中,她最小,一同淹死的还有老五)顶替,后来变了,准备给老四顶替。没想起来,结局却是这样的。

印象最深的是塘坝西边一座坟,坟茔不大,原来有一个雕刻很漂亮的石碑,坟边有两颗松柏,很茂盛。小时候,妈妈干活时,就把我放在坟前的一小块有阴凉的空地上玩耍,我就会用手反复的摩挲着碑上的文字,长大后才知道,坟主是清末的一位节妇,结婚三天后,丈夫死亡,她便守节到死。我们住的小村也因为获得“殊荣”——村头竖了一个牌坊。牌坊被六九年的那场大水冲毁了,坟也早成为平地了,坟前的石碑也不知哪里去了。

她们边走边指着坟说,这是为爱殉情的,这是下塘救人淹死的,这是放炮炸山而死的……每座坟都是一个故事,每座坟都是一段历史。

这里睡的是死人,却是一本鲜活的历史!

这里因为偏僻,又过于阴森,平时基本上没人去,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它最喧嚣的时候,和小镇的超市差不多。也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天南地北的人,才能在此相见,才知道彼此之间的亲疏远近。

回来的路上,我站在塘坝上,再次环视了东北西三面,只见魂幡昭昭,鞭炮声不停的响起,上山下山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和我一样,在用一把纸钱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同时也慰藉自己的良心。

我们来这里是寻找自己生命的来路,不久的将来,它也是我们的家园。
2019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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