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散记――水长东

我爸我妈爱吵架，四十多年，我爸一次都没吵赢过，神不？

资本主义西方有一项研究表明，人的某一局部器官的退化，其实是长期潜意识的暗示结果：一个人被长期的念叨，听力就会下降；而早早视盲的，有证据表明是不懂欣赏事物美丽的一面。所以，我妈眼神不好，而我爸聋了。

我爸是军人出身，腰板笔直。会吹口琴和萧笛。爱打篮球和下棋。除此，存在感极弱，与世无争。

我妈嫌弃他的个性，说他扎一锥子不出血，我爸也不恼怒，笑着说：“你试试呗”。我有时候怀疑，父母这两种极端的个性，怎么会结婚的？

我爸在部队时，有一点传奇，本来作为飞行员招入空军，却因牙齿咬合问题做了地勤。他对机械很有天赋，后来基地的飞机都是他负责检修。而退伍后，被爷爷左右分到了当地。再后来，快三十岁，才跟我妈结婚。

爸妈这个小区，就是中国人口老龄化的缩影。走进这片楼群，像瞬间进入了原始森林，老人们就像根须深扎的大树，连成一片，遮天蔽日。

很长一段时间，我爸我妈是小区的话题人物。隔壁的六小是我侄儿就读的学校，侄儿争气，从入学开始，学习和文体就出尽风头，什么参加春晚，英语奥数演讲乒乓球比赛，回回名列前茅。我爸我妈最大的乐趣，就是隔墙听着他们的孙子在大喇叭里主持各种活动。

使爸妈在小区有一威名的，当然还有弟弟，弟弟长的帅，开诊所，人品又是一顶一，还极其孝顺。弟媳如仙女下凡，不笑不开口说话，你说，还有啥更值得爸妈牛叉的？那肯定就是我了。老人们早晚集会时间，我就买一大堆瓜果桃梨，从这头发到那头，一个不落。我还买了二十个卡通造型小椅子放在仓房，一到晚上，老人们就随取。这让我妈很有面子。

我牛，还因为我能让我妈笑，我一回来，我妈就变样，再没有焦躁痛苦之表情，坐在轮椅上，像个皇太后，指挥着我这个人肉动力司机，所向披靡。哪人多往哪钻。

无论刮风下雨，晚饭后都要推着我妈出门巡视一圈，不遇见几个熟人，铁定不回来，我便趁此哄她练习走路，等她气喘吁吁坐回轮椅，我当着众人的面夸奖拥抱亲吻她。人们有的便低头轻语：“她闺女有病吧”！

我在家，我爸就解放了，跟小区里的老年人打扑克，腥风血雨。根本就不顾及不远处的谈笑风生和谐八卦，十块八块战的满头大汗。我把我妈往人堆里一放，拿个扇子站在旁边给他扇扇风，趁机偷看隔壁的牌，然后指挥我爸应对。

我弟疼我，我一回家他就抽空给我买好吃的，家里不急的活计，不让我做。每次回闽，都是他提前做爸妈的思想铺垫，使我走的轻松些。而每次回去，我们姐俩都要拟一个短期的健康计划，如何减少妈妈的病痛，阶段性营养的针对。近两年，我和弟弟实验用安慰剂替代妈妈的服药，效果很好，妈妈胖了，肠胃和肾脏的衰竭都减缓。

昨天早上，我去给妈妈买新鲜羊奶，爸爸先我出门，相隔三十多米，我喊了好几声，他都听不见。我一着急，大喊：“老何头，钱掉了！”你们猜，他听见没？

陪伴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在岁月的进程里，我们都在倒计时，生命终将轮回，这世间最大的腐朽就是死亡，而最大的神奇便是爱。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