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鲸背上的少年》:美、血色和温情的三重协奏

花了两天多时间把《鲸背上的少年》读完,意犹未尽,很久没读到这样的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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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描述了一个崇拜巨鲸的古老民族——尤皮特族。他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北地,有着独特的风俗和文化。千年以来他们与世无争,一切生活所需均源自大海里的鲸鱼的慷慨赐予,过着平淡满足的生活。然而,工业文明蔓延到这片净土,北地丰沛的石油和渔业资源遭到商业社会的觊觎。这个拥有极光、冰原、千年荣耀的民族,和他们崇拜的鲸鱼一样,生存空间日益狭小,并且岌岌可危。

作者对尤皮特人的家乡——北地的地域植被做了精妙的描述, 为我们呈现了一个陌生新奇的世界。

这是北地最边缘的一片林地。短暂的秋季很快就要过去, 绵延的黑杉林和低矮的灌木丛沿着山丘起伏,再往北,能遥遥看到一望无垠的茫茫冰原。

地面已经结冻,苔藓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灰绿色,再过段日子, 就会下雪,那时这里将成为世界上最荒凉之地。”

“整个晚上都在刮风。 林莽连同大海一起在风中颤抖。黑暗中的木屋咯咯作响, 折断的树枝打在玻璃窗上,像是有人在剧烈地拍击。 在这般的地动山摇中,反而会觉得格外的寂静。就像悬浮 在风暴下的海底,起伏摇晃,内心藏着明珠,灼灼闪亮。这便是寂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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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冷峻干净的文笔, 这种铿锵有力的节奏,让人想起杰克·伦敦,想起海明威,想起《白鲸》,想起《冰岛渔夫》。而在不同物候中自如转换,展现了作者深刻的写作功底和厚实的知识储备。

“我喜欢这个时候的曼谷。”乔笑起来,“数不清的花簇拥着开放,好像知道错过了这个季节就要被舍弃一样,开得争先恐后。 到处都是绿色,田地中的稻谷一直延伸到天际。微风吹过,稻 浪起伏,当地的女人穿着雪白的贴身衣衫蹁跹而过,头顶偶尔会 飞过两行白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

《鲸背上的少年》出场人物众多,国籍、身份、阶层大相径庭,然而作者笔力雄劲,擅长塑造典型人物的典型特征,警察、村民、巫师、猎手、渔奴、商人、海洋学家等人物个个形象鲜明生动,有血有肉。作者笔下的男性大多粗犷狂野、不拘小节,却又深沉赤诚,硬汉风格和阳刚力量让整个故事更具有质感和现实性。当下在影视剧和各类小说中看够了精致文雅俊美的男性,读到这部小说,反而感到久违的雄性荷尔蒙扑面而来。

“莫妮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四十岁左右,比普通尤皮特人高大、粗壮得多,脸又大又平,颧骨格外突出,浓密的黑发梳成一根辫子,洗旧的丁尼布衬衫和长裤下的四肢十分粗壮,脸 上有一道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黑色眸子犹如夜晚的林地般深邃幽远,却又泛着某种光芒。”

最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年老的渔奴塞纳尔,他已经70多岁,在海上飘泊了大半辈子,具备丰富精准的辨识天气和捕捞鱼类的本领。他宽厚睿智,能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灵活自如地生存下来,并且传授给阿古很多生存的技能和智慧。这位老人大半辈子生活在海上,心灵属于大海,渴望灵魂也归于大海。这份对于海洋的依恋非常打动人。希望他的灵魂能与他念念不忘的巨鲸重逢,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嬉游。

塞纳尔希望能向被他杀死的巨鲸道歉,而《白鲸》中船长亚哈处心积虑向抹香鲸莫比·迪克复仇并让几乎所有船员陪葬,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大马林鱼搏斗两天两夜得到一副鱼骨作为战利品,相比之下,《鲸背下的少年》体现了万物平等、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命意识和自然观以及讲究“天人合一”的儒家生态和谐思想,写作者无意中流露出的人文关怀恰是当下这个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严重失衡的星球最为渴求的。如果这种自然观成为当代主流,贪婪的人类及时遏止对地球母亲的无限索取,那么地球应该不会像霍金所说在200年后遭遇毁灭的厄运。至少我们不用担心后代无法安全无忧地生活在这个饱受蹂躏的星球上。

扯得有些远了,总体说来,小说明写凶杀案,如同冰山露出明亮尖锐的一角,暗写各方人士从东南亚到北地的摩擦、角逐、妥协、生死对抗, 环环相扣,有力铺陈,最终真相大白,如同冰山缓缓上升,矗立在大海上, 展现自身的雄奇壮阔。

班吉纳岛上的渔奴惨境,爪哇海上的生死火并,恶魔岛边的殊死搏斗,令人感受到生死就在一线间,人性的不可捉摸和命运的冰冷残酷。

乔、阿古,甚至希瓦,对于父爱的追忆和渴求,令人扼腕,催人泪下,“找爸爸”似乎也是很多文学作品永恒的母题。没有父亲,或者精神上缺失父亲,会是一个人永恒的伤痛。因为父亲本身就好似一个人生命之船的罗盘,为孩子指明生命的方向。

“离开越南后,我就来了这里。”乔看着前方,“他在那本书里写道,母亲生我的那晚,他就在这里的一片林地里,躺在无人的旷野之中,头顶是交织在一起的树木和绚烂的极光。他给我取名乔,在希伯来文中意为‘上帝赐予的孩子’。他说那天晚上, 他对着极光入睡,梦到了极光在眼前舞动,美得令人心醉。而极光的上面坐着一个微笑着的有着大眼睛的孩子。”

而司令、孟猜、巴布亚、塞纳尔以及飓风等尤皮特人对于阿古的守护和怜爱,为血和泪满溢的故事带来了明亮的暖色,彰显了生命总有意外的生动和温暖,意外的美好和希望。白鲸与阿古的友情,以及尤皮特人的传说和精神世界,具有浪漫和奇幻色彩,呈现给读者一个新奇的、灵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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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那时候叫作黄金时代。尤皮特人中有个伟大的标枪手,叫卡涛克,他也是最伟大的巫师。他的灵魂出窍,跟着鲸在海里旅行,巨鲸给他的灵魂穿上了一件外衣,他穿上之后,就能变得和鲸一模一样。在旅行中,他在弓头鲸那里听说了它们是怎样选择猎手并且把自己的身体奉献出去的。”

“或许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末日一般的场景,我不会看到。我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面对巨鲸的灵魂,我会向它忏悔、 祈求,请它饶恕我犯下的错。幸运的话,我的灵魂会和祖先在一起,置身星光照耀的神殿之中。但是你们呢,你们的后代呢?”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飓风脸上滚落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亘古吹拂这片土地的风声。 ”

“空中绚烂的北极光不停变幻飘动,那无数正在吟唱、遨游、 嬉戏的巨鲸的灵魂,正缓缓拂过这个世界。”

可叹的是,尤皮特人的世界,鲸鱼的世界,均遭受工业文明的挤压,而身处工业文明中的芸芸众生,何尝不是如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甘比诺,奴役渔奴的法隆和希瓦,毫无道德底线的纳瓦,不正是工业文明制造出来的相互猜疑、相互厮杀的冷血怪物。

阿古的孤独,鲸鱼的孤独,也是你和我的孤独。

阿古经历了战火、奴役、死亡、漂泊,内心有着无人可诉的痛楚,宁愿变成“一棵深谷里的树,开着自己的花,落着自己的叶”;白鲸“52赫兹”的发声频率和同类永远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其他鲸类永远听不到它的呼唤、它的欢乐和忧伤。在一望无际的大海,它是最孤独的生灵。幸好茫茫大洋中的一次邂逅,让他们温暖了彼此。

“笛声和鲸语在星空之下、大海之上交汇缠绕。 它似乎很喜欢我的笛声,甚至会随着乐曲的转换而变换自己 的音调。这个聪明的家伙,竟然会应和!我咯咯笑,将笛声变得 更欢快、更急促。它也加速歌唱,声音越来越大,身体在海中 翻滚起伏,最终迅速潜下去,然后在几十米外跃起! 小山一样的白色身躯凌空而起,在星光的照耀下,美得令人 窒息! 那晚我们玩耍了很久,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它贴着我的 船静静悬浮着,我趴在船舷上,伸手触摸它的身躯,伤痕累累 但光滑柔软的身躯。”

“在这个世界上,我独自一人,它也孑然一身。那么,我们就 彼此陪伴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活有趣起来。我们一起嬉戏,一起 演奏,我甚至跳到它的背上在海中游弋,它的速度很快,但从不 会让我落入海里。有时候它很淘气,会突然间失去踪影,当我 感到焦急的时候,它便蓦地从海底跃出,故意掀起海水给我来 场免费的淋浴。 找不到它时,我就吹骨笛,笛音一响,它便很快浮现。它 喜欢我的笛声,就像我喜欢它的吟唱。 它还会带来海豚、鱼群,安排一场“舞会”或是“歌剧”, 鲨鱼出现时,它会主动驱赶。 哈哈,原来鲸那么聪明。原来我可以那么幸福。 我满怀欣喜,不再孤独、恐惧。我想,即便会死,有它在身边, 我也会很安然。它是大海送给我的礼物,神灵送给我的礼物。”

“我之所以那么喜欢鲸,是因为这种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最有力量的动物,扬起尾巴就可以打翻一艘船的动物,却生来低调内敛,温和优雅,它们有着属于自己的宽广世界,在星空之下,大海之间……”

捕鲸业曾是一项可比肩当代房地产业的显赫一时的产业,以往的文学作品也多以捕鲸、猎鲸为主题,表现人类的奋发进取与面对命运的顽强和伟大,而《鲸背上的少年》却以爱鲸、崇拜鲸鱼为主题,令人耳目一新,充满了浓厚的温情和爱,显现了作者超前的生态观和宏大的世界观、宇宙观。这部由美和血色、温情的三重协奏构成的小说,是一部诚意之作,也是作者张云“动物三部曲”的开篇之作,后两部(驯鹿、象)正在创作中。“动物三部曲”力图打造中国原创文学崭新一页。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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