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

By 鱼尔

【1】

带着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的疲倦，他下了楼，顺手提走放在自己家门口和邻居家门口的垃圾袋。虽然一年以来，他从未和那个邻居说过几句话。通常他们相遇的时候会点点头。深夜他伏案在白炽灯下改自己剧本的时候，也会听到隔壁门“哐”的一声关上的声音。

他会轻轻地摇摇头，然后自嘲地笑笑。

他不喜欢看起来浮躁的人，喧闹的世界里，他想要更安静一点。行事风风火火，不是他想要的。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太忙，或许是因为他心底不喜欢深夜传来“嘭”的关门声，或许是住在大都市的现代人早就没有了认识对门邻居的愿望。反正她和他，很少说话，一年平均一句，上一次说话的时候他开门正要去倒垃圾，转头却看见她。

“我帮你顺便拿下去吧。”她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种平静的叙述，他楞了一下。“好”字还没有出口，他已经将袋子乖乖递给了她。她风风火火地下楼。

他却笑了笑，平静的颐气指使，他想着，帮人忙也带着雷厉风行的作风。他照例不喜欢深夜里的关门声，但每次看见她家门口的垃圾袋，总是会顺手拿下楼去。

说起来微妙又好笑，每天一次倒垃圾的时刻，是他们的心照不宣，谁早起，谁就把两个人的垃圾袋都拿下楼去。

【2】

他下了楼，提着两袋垃圾，走到垃圾箱旁边稳稳地放下。他觉得困意袭来，可是还有工作还做，他抬头一看，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的荧光招牌亮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进咖啡厅里。

她已经在里面，坐在靠窗的座位，手里的汤匙搅动着咖啡，褐色的咖啡沫从被底浮上浮下，宛如风暴来临时飘摇浮沉的小舟。她静静看着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面的天色很暗，灰蒙蒙的，一场大雨马上要来临，他似乎已经闻见雨后空气的味道。

他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坐在她的对面，叫来侍者，点了一杯和她一样的咖啡。她似乎从漫长的走神中复苏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像是打开门发现一位绝对没有想到会到来的旅客。

“要谢谢你每天帮我把垃圾带走。”静谧的氛围下，他觉得自己有些拘谨，她却又把头偏向了窗外，很深很深的疲倦，她似乎不想应对。过了很久，她才带着倦意地吐出两个字。

“不谢。”

他觉得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有静静地看着她视线所到的范围，那片遥远的天空。

这一次是她开的话头。

【3】

“你觉得这么活着无聊吗？”她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说完之后，她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带着一种无法收回话语的悔意。

这个问题太难，太简单，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开始说些什么。说他自己喜欢的东西，说他去过的地方，说自己遇见的人，那些零碎快乐美好或者痛苦的东西。

他本来不喜叙述，只是一时之间，或许是昨夜没睡，他赖以生存的灵感来源他一下子倾吐出来，他渐渐说着，看见她的眼里有了亮光。她也加入了进来。

她去过很多地方。

有一次下榻在离他老家不过百米的青旅，而他和青旅老板是从小的玩伴。

他们是同一所学校同一学院的同门，不过那年他刚刚毕业的时候她刚来。

他喜欢着她最喜欢的那只乐队，她最爱的电影也是他最爱的那一部。

很多年来没有遇见这么志趣相投的人，他们聊了很久。

末了，她说，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她明天就要搬走。

他恍然惊觉。

一个念头无法遏制的在他脑海里滋长起来，如果他没有走进来，没有坐在对面，没有说话，没有在以前让她拿走垃圾袋，会怎么样？本来也只是素不相识的两人。

不会有相识的必要。

最后，他记下她的电话号码，问了新家的地址，告别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皱了皱眉，带着一点歉意。年久失修的木门，不用点力气很难合上。

他心中恍然，轻松又带着一种后怕。

他踩着雨后湿润的泥土回家的时候，天色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