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说,天真的人们能够爱——这就是他们的秘密。
最近几天,我在宋小女的身上,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力量。
宋小女的丈夫张玉环,锒铛入狱二十几年,最后改判无罪,即将出狱前,记者问她最想做的是什么?
她两眼发亮,几乎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一个抱,非要他抱着我转的那种。”
此时已年过五十的宋小女,宛如一个少女,好像岁月只更改了她的容颜,却未曾能涣散掉她灼热的目光。
从小因体弱多病,而备受宠爱的宋小女,十八岁那年,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离家只有二里路的张玉环。
原因是对方老实,诚恳,是个能踏实过日子,能对她好的男人。
婚后的宋小女和张玉环有了2个儿子,过着幸福朴素的寻常生活,但这一切,都在1993年发生了巨变。
那一年,同村有2名男童意外死亡,警方开始展开调查,几天后他们带走了张玉环。
随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张玉环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噩耗。
一个家,就这么倒了。
直到27年后,张玉环沉冤昭雪,被判无罪,重返生活。
可这27年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的父亲早就去世,家里的房子也倒了,妻子宋小女面对重病,无奈选择改嫁,带着儿子继续过活。
宋小女抱着对张玉环无尽的遗憾和眷恋,不懂法的她,坚持查字典,期间坚持寄出了几百封申诉信,却仿佛石沉大海。
她说,我从未想过放弃为张玉环申诉,只要他一天没被放出来,我一天都不会停止申诉。
最难的时候,宋小女旧病复发,拖着病躯又申请了一次探监,她和张玉环说,你不要骗一个将死之人,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张玉环痛苦万分,刑讯逼供、事实不清、锒铛入狱的苦和恨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他告诉宋小女,这都不是他做的,真的不是他。
宋小女安心了,可她能给张玉环做的不多,只能顾好自己,顾好他们共同的儿子。
一直到张玉环出狱,宋小女带着2个儿子,2个儿媳,3个孙子,1个孙女,一起站在了他的面前。
现在的宋小女,要把这8个人完整地还给张玉环,一个本该属于他的家。
而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那个抱,却在混乱的现场里,未能发生,他们只是握了握手,哭了又哭。
跨域几十年的复杂感情,它所带来的重量超乎想象,我一度觉得这份浪漫太复杂了,掺杂着顶级的侠义和苦难,她是一个太值得被尊敬的平凡而伟大的女性。
可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人们从相继讴歌她带来的感动,演变成了一部分人带着所谓的正义面具,跳出来直指她想要分割张玉环国家赔偿款,吼她目的不纯,作秀。
奇了怪了,一个被前夫惦念感恩的人,被现任丈夫支持理解的人,被儿子尊敬喜爱的人,被婆婆称赞夸奖的人,到了一些人口里,却被解读成拥有两幅面孔的心机女。
他们像老鼠一样,暗自猜测宋小女的动机,批判宋小女的改嫁,耻笑宋她的现任丈夫有多“绿”。
超越人性的至真至诚,一时间被解构成一个笑话,一场骗局。
我真的太不能接受了。
宋小女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她身上拥有一股子江湖气的同时,还保有一份纯真的少女感。
她的真诚不加掩饰,她的喜悦不会躲藏,她赤裸裸面对公众,认真讲出真心话时,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会变成一把把被别人拿来攻击自己的刀子。
看到宋小女的二儿子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说:
“我们接受采访,能说出来的都是冰山一角,即使这样也有人在网上评论说我们为了蹭热度,说我妈是为了分钱才来见我爸的,还有的说我爸在演戏,我感觉这个社会上有些人的想法真的不可理喻。
按理说,本来生儿育女是两个人的事,结果丢给我妈一人,她为我们遭受这么多痛苦,就算要回报,不应该吗?何况她说了这么多次,什么都不要。
所以我母亲自从那次之后,她就很伤心了,第二天就告诉我们的律师说再也不接受任何采访了,让律师发声明,说日后我父亲如果得到国家赔偿,她一分也不会要。“
我忽然觉得,这些在不断进行恶意揣测的人真的非常可悲,可悲之处就在于,他们可能真的无法相信,这个薄情的世界竟然还有人这么真心地爱着、活着、奉献着。
狭隘的目光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框定了他们单一又可怜的认知边界。
宋小女和她身边人的光,都是电影电视里无法再复刻出的珍贵。
宋小女的纯粹,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了。
体弱多病,患有严重肾炎和心脏病的她,从生下来就被医生宣判活不了太久,叮嘱家人能对她多好就有多好。
于是家人们宠她爱她,在中国六十年代的乡下,宋小女也可以如掌上明珠般长大。
她嫁给张玉环前,张玉环就曾被宋小女的父母告知,这是他们家最宠的小女儿,什么也不会做,你要对她耐心,也要像我们一样对她好。
张玉环做到了。
从县城买猪肉回家,自己舍不得吃,煮了三碗留给宋小女和儿子吃,还撒谎说在别人家做工时已经吃过了。
宋小女怀孕生子后,因为变胖,很多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同村的人笑她,张玉环听了一声不吭地跑去县城买了好几件衣服回来给小女穿。
宋小女每每提及这些回忆时,都是清晰而甜蜜的。
有很多人质疑讥讽宋小女,面对公众如此张狂地回忆前夫,现任丈夫该如何自处?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再次让人刺痛眼睛。
可宋小女的现任丈夫,是宽厚又包容的。
她丈夫的前妻因病去世,为了给前妻治病,丈夫变卖了所有家产,直到前妻不幸离世,也坚持为其办了体面的葬礼。
宋小女也是因此认定现任丈夫是个善良,可以被托付的人。
而对方在听完小女的故事之后,也同样看中了她的重情重义。
两人婚前,宋小女提出了三个条件:
1、会把张玉环放在心里
2、必须无条件对张玉环的两个儿子好
3、不阻拦她去探望张母
丈夫一一答应了,并且也支持小女默默伸冤,他知道自己和小女心里的痛,都必须交由时间来抚平伤痕。
宋小女提及和现任丈夫的相处时说,“他讲他的故事,我陪着他哭,我讲我的故事,他陪着我哭,我们抱在一起取暖”。
两个心有伤痛的人,能够一起抵抗这个世界的寒冷,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
直到现在,张玉环终于得以出狱,宋小女的心逐渐得到宽解,放下担子,她真诚地希望张玉环幸福,同时她说“我要回到自己的老公身边去,因为他爱我,包容我,支持我,我很谢谢他,我也爱他。”
此前你为我付出的,我因你欠下的,都让我来亲自交还吧。
刑法老师罗翔说,英文中有两个词语表示爱,一个是“love”,一个是“charity”,前者是情感的爱,后者则是宽容的爱,今天的人们更多把爱认为是“love”,是情感的宣泄,但却忘了真正的爱是“charity”,是宽容之爱,也就是仁爱。
宋小女和张玉环,这段被无情改写的人生故事,是悲痛的。
可站在故事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极富仁爱之情的。
有为弟弟的翻案,把自己的27年也搭进去的哥哥张民强;
有对丈夫无法忘怀的深情的宋小女;
有对父亲怨恨,却哭着坚定站在一起的儿子;
有英雄般坚定不移申诉的律师王飞;
......
对于他们而言,可能只是平凡人做了一件平凡事,可这背后显现出的人性弧光,足以照亮隐秘有黑暗的现实角落,也足以震慑住了我们这些远处的旁观者。
相信有同理心的人,能从这件事里得到的共鸣和感动,绝不是一丁半点,而是相当冲撞心灵的。
作家韩松落前两天发微博问:“有没有渠道给宋小女捐点钱呢?让她去治病做手术。”
“如果一定要有理由,我得说,她是这半年里,少数几个让我产生“现世感”的人。这半年的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我活在宇宙洪荒里。”
而宋小女带来的力量,经久不散,诚如韩松落所说,“是她帮到了我们,而且是帮了一个大忙。”
如果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此时能从何处,再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力量。
有人负重前行,有人坚定初心,有人不忘善良……
想起麦卡锡在《长路》里的那句话,“总有人心里有火炬,而且彼此能看见。”
谢谢你,谢谢你们,让我看到火炬,让我们相信有人真的把善良和勇敢刻进了骨子里。
留言和我说说,你看完宋小女故事之后的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