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淘汰的五条人，暴露了我们对土味音乐的阶级偏见

文

暖

刚过去的周末里，复活回来的五条人，在新一轮的改编赛中，又被淘汰掉。热搜立马是「又得去捞五条人了」。
走的时候，导演组问他们有什么遗憾吗，仁科说：「我觉得你们。可能比我们更遗憾一点儿。」然后又安慰起了节目组，搞得导演又提醒他，是你们淘汰不是我淘汰好吗？

五条人的走，的确是《乐夏》的遗憾，音乐本身的地域性与文化性是一方面，他们身上那种随性松散的气质，是摇滚精神的另一种诠释，在与节目综艺感无缝契合的同时，也成为了选秀节目竞争取向的反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五条人承担了一种疗愈的作用，他们说「知识分子不打架」，被大家看做自嘲，是因为他们展现得太「城中村」。
但听他们的《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深圳的街头》这类作品，看他们在访谈中聊到的电影和文学，你就会知道，论对正在发生着变化的世界的关注，他们一点不差知识分子的视野和态度。
GQ采访
不过，今天我们要说的，并不是五条人，而是从他们的「输」说开去，讲这这几期《乐夏》，还有刚刚开播的《中国新说唱》里，一些有着共通性的偏见。 这一期中，五条人选的是伍佰的《Last Dance》，张亚东一直在随着律动合唱，说这是他最投入的一次。但五条人还是输给了福禄寿改编的《少年》。


五条人的「输」，几乎由他们自己身上的特质决定，方言是他们的气韵，改编曲很难体现这一点。 对于大家都很熟悉的这些曲目，改动做得越大，和原曲越不同越容易在现场即刻击中观众，但五条人却没有，他们反而强调了要尊重创作者的原意。「有的人把伍佰唱成二百五，我们要把伍佰唱成一千。」

尊重原曲，意味着削弱掉乐队的特异性，熟悉五条人的能听出《梦幻丽莎发廊》的前奏，不熟悉的却会觉得这太「伍佰」了。 回头再去看已经播出的部分里，改编曲目的这些乐队，基本都把原曲改编成了自己乐队的风格，并植入了不同的理解，跟原曲已经不再是一首歌。

当PK的两只乐队都选了同一首歌时，这种差别更明显，比如都选了儿歌《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的椅子乐团和白皮书。 椅子乐团觉得小摩托让他们想到杨德昌的《青梅竹马》，那种骑着小摩托兜风的感，这也跟他们乐团本身的台湾背景有关，于是他们的改编也都是非常轻松和闲适的假日感。

白皮书主唱则说，这让他想起来当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打工送外卖攒钱学音乐的日子。于是他们的改编，也就非常粗暴、直给，一种城市钢筋水泥工业系的感觉。 这就完全是两首歌。

让摇滚乐手唱儿歌，这事儿听起来就很叛离。旋律和歌词在这里可被看做第一文本，而乐队作为和这段音乐接触的「读者」，在他们的解读、解构、改编、诠释之后，把它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第二文本，再到观众这里，也就完全变成了全新的作品。 今年的改编赛争议很大，在刚公布歌单时，不少乐队都觉得没法唱，没法改，因为这些歌里有不少洗脑神曲，比如《爱情买卖》《套马杆》，儿歌里《小摩托》还算好的，《葫芦娃》才是让人觉得根本想象不到怎么改。

大家表面上都还是很注意措辞，说「难度很高」「完了，全完了」「天呐」，言下之意其实是，这些歌要怎么唱？ 这里涉及到一个音乐的「阶级性」问题。

大家心中似乎存在一种认知，某些音乐门类是高于另一些音乐门类的。
古典、摇滚或许高于流行金曲；小众实验音乐、嘻哈说唱、新民族音乐、国风歌曲各有各的拥趸；网络歌曲和广场舞神曲应该是受众最广的，却在鄙视链底端；至于儿歌，可能从来都没有被列入过比较队列。 于是在改编赛曲目公布时，有一种声音说，让乐队去改这些「洗脑神曲」有点不像样。

虽然我们都会政治正确地说，以高低贵贱去划分音乐等级是不对的，这是种阶级感强烈的文化偏见，但乐队们瞧不上、也唱不出口某些歌词是可以想见的。 比如在之前的赛段里，《乐夏》用刘昕们、白举纲们、蔡维泽们营造出一种价值倾向，即乐队音乐高于流行音乐，他们都是放弃掉流行乐（商业），选择了乐队（理想）。 再比如选了《天竺少女》的后鲨，即便觉得这首歌和自己的气质很搭，付菡还是说「有的歌词我实在是唱不出来」。

在预告里，我们也能看到超级斩说自己「要退赛」，据说也是因为和野孩子PK的曲目问题。
选歌房中大家对曲目的即刻反应，已经不言自明。

说好听点，是音乐气质过于草根俗世，和乐队风格不搭。
说难听些，就是这些歌太low，怎么适合乐队来唱呢，这不是消费摇滚精神吗？

但在这一场里拿下最高分的，刚好是改《爱情买卖》的大波浪。要说这歌是广场舞top1，也没啥问题，大俗中的第一。 但大波浪完全解构了这首歌的意蕴，结合电子音乐把原曲中男女配唱的设定，转码成了癫狂和机械的对仗，一方面是情感态度，一方面又是对原曲的解构和重译，颇有种「摩登情爱」的意味。 在场的其他乐队，都说他们改得好。

有意思的是，隔壁的《中国新说唱》里的药水哥和Giao，刚好可以作为乐夏改编洗脑神曲的某种对应。 药水哥和Giao哥这样的网红去参加《中国新说唱》所引发的关注，本身就是因为他们的个人气质与说唱之间的反差，尤其是以土味说唱走红的Giao哥。
就音乐层面来讲，你的确很难说他有拿链子的水平，但去参加《新说唱》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跟说唱某种层面上的反叛态度有了契合点。
Giao哥的第一次表演确实能看出来准备了很久，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歌词也不乏对自己「Giao」梗的消费，但是Gai并没有给他链子，这是基于水准的评判。 但有意思的是，Gai在之后又折了回去，让Giao哥再来一段儿，但Giao哥明显没准备，唱了一段之前和徐真真的合作曲，到最后连声音都虚了。
折回去的Gai展示了这样一种立场选择，从地下文化中生长出来的说唱，当然也可以草根和底层，土味不是问题，但前提是要有「内容」，带有内容的「土味」可以抵消这个词本身的阶级意味和冒犯感。 所以Gai说「因为我觉得你的态度是在的」。 但Giao哥显然并没能在自己的网络热梗之外制造出更多东西，他也知道自己不够好，在之后的采访里，他说确实是自己没发挥好。希望节目组不要只剪自己的第二段说唱进去，显得自己像一个反面小丑。

这就像是《乐夏》改洗脑神曲一样，改口水歌这件事本身就很摇滚精神。乐队们改得好、重制一首接受度和评价倒挂的「俗歌」，已经是在打破偏见和跨越音乐的阶级。 大家对乐队改编洗脑神曲有争议，和关注Giao哥这样的快手网红在《新说唱》里的去留，本质上是一样的。

广场舞洗脑神曲的「low」和Giao哥的「土味」共享一种偏见。
不管是乐队文化还是说唱文化，似乎都有某种潜在的共识或者同质化倾向，另一些民间的、下里巴人的气质似乎被排除在外。
这种阶级划分，也并不仅仅在《乐夏》和《新说唱》中。

五条人在这个夏天的走红，他们身上小镇气质和乐队文化性之间的反差是原因之一。
当这种反讽已经定型之后，大家才知道他们原来真的是「知识分子」的时候，就又导向了一种「他们太迷人」的情绪。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五条人身上，才算是真正形成了「土味文化」和「精英文化」之间的流动和互文。

但凭什么某一类的音乐才有被唱出来的资格呢？广场舞也可以被看做我们这个时代的酒神精神。
就像大波浪乐队说的那样，等我们这代人老了，或许广场舞跳的就是这个版本的《爱情买卖》。 当我们用同质化的标准去定义乃至拔高某一类音乐，那些过往的精神就会成为高高在上的想象共同体，而失去了其作为精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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