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们以《穿越火线》120周年TVC发布为契机,邀请大家分享对未来人类游戏方式的脑洞,经过一周多的征集评选,获奖名单来了!(获奖名单见文章末尾)
此外,我们还准备了一份给所有人的“福利”:我们邀请到了科幻作家阿缺,用他的脑洞为我们讲述了一个“2128年,我还在玩穿越火线”的故事。
阿缺老师用他独有的浪漫与幽默感,为我们构建了一幅荒诞不经的未来画卷。文中的爷爷与重孙像极了动画里的瑞克与莫蒂,看似无厘头的剧情下又隐藏着人性的悲喜,处处充满着不和谐的美感与猎奇感。
相信我,这篇小说会让你笑出声的。
01.
这一夜,老李从福利院逃走了。
他这辈子有过许多次离家出走。最早的一次,他才五岁,当时全世界都在庆祝疫苗面世,终于摆脱口罩,他顺着喧嚣来到街上,懵懂无知地参与了这场盛大狂欢;最重要的一次,是在2040年,他不顾父母反对,悄悄去报名CF职业选拔赛,从此改变人生轨迹;最严重的一次,是2058年,“歌奇娅”系统上线那一天,他想逃走,以避免身体被植入芯片,被抓后评级骤降,从此失去许多工作的机会;最遗憾的一次,也是2058年,他瞒着机械警察,送她去空间站,看着飞船的影子越来越黯淡渺小,消失在浩瀚苍穹里,而那句最关键的话,一直憋在他肚子里……最近的一次,是现在,2128年暮春的一个夜晚。
这一年的老李,112岁。
所以当他从快递箱爬出时,才几个动作,就累得有点喘气。他扶着腰,刚要哎哟叫唤,却抬头看见一只白鸟飞过,鸟翅之上,是一轮硕大的月亮。
在歌奇娅的治理下,城市光污染早已被消除,街道明净,空气清澈,可见度极高。老李昏花的视野里,明月又圆又亮,垂得很低,似乎只要走进旁边大楼,按下42层,一出电梯,就能融化在月光中。
他盯着月亮出神,蓦然想起:上一次见到这么近的月亮,是多久前了……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他找不到答案,因为他已经记不清。
“爷爷,我们……”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那是他的重孙小小李。
但老李头也没回,嗤笑一声:“小可爱,要回你回,找不到那个说‘NICE’的人,我是不会回去的。”
说完,他皱皱眉——他本意是想说“小傻瓜,要回你回,找不到那个说‘卧槽’的人,我是不会回去的”,但话一出口,两个敏感词就被修正了。
这是歌奇娅在他体内作祟。
他的身体里,镶嵌着一枚芯片,不痛不痒,但能持续散发生物电流,控制他的声带和脑垂体。这块芯片所连接的,就是歌奇娅程序。2058年,环境恶化,烽火四起,人们一同决定,研发“歌奇娅”,以约束人类的言行,消弭恶意。它的成效也是卓越的,人们不再斗争,社会重归繁荣。只是,过了这么久,它依然毫不松懈,过滤每个人的语言,不让任何一丝恶意得以渗透。而人们也已经习惯。
“谢谢爷爷。”小小李有些不好意思,“已经好久没有人夸过我可爱了。”
老李厌烦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后代,说:“那是因为你才十五岁,但又高又壮,跟25岁一样。现在的营养太可怕了。你还留着锅盖头,天呐!我猜不但没人说过你可爱,班上也没有女孩子跟你表过白吧?”
“谁说的,我们班上——”小小李涨红脸,想要辩解,但最终低下了头。
“简直是对我基因的侮辱。”老李叹息,转身向外走。要再待一会儿,机械警察就该来了,要是发现他,会立刻报备给福利院。
他是通过快递箱逃出来的。现在寄快递,都是下单后把货物丢进箱子,无人机会来收走快递箱,堆放到站点,再由机器人分拣。老李这次出逃非常简单,下了个重货单,然后钻进箱子,就逃出了守卫森严的福利院。
当然,这个主意并不是老李想出来的。他老了,而且待在福利院太久,虽然能接收资讯,但生活一成不变,连情绪都要受歌奇娅控制,他的脑袋已经很久没有运转过了。是小小李出的主意。从这点来说,这孙子,哦不,这重孙子还有点儿用——但也仅止于“有点儿”。
出了站点,他们走上街头。四周楼厦灯火通明,像是一栋栋发光的蜂巢,每盏家灯都是一模一样的巢脾。而街道上行人寥寥。
“这才十点,怎么街上就没人了呢?”老李咋舌。
“都十点啦?”小小李有些不安,“那我得回家了……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过。爷爷,我们快点。”
老李看他这怂样就来气,但也懒得说什么,摆摆手道:“叫个车,我们去……”他掏出手机,确认一遍私聊得来的信息,“去正九区127街。”
车迟迟不来,爷孙俩相顾无言。
最后,小小李试探着问:“爷爷,要不你再考虑考虑?那句脏话,很可能是你听错了。这年头,已经没人说脏话了。”
02.
那句脏话传进老李耳中时,他其实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是探视日。他的儿子大李去火麒麟星球出差,他的孙子小李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评级问题。所以,就轮到重孙来看望他。
他知道小小李不愿意来。毕竟是年轻人,谁愿意跟暮气沉沉的老人待在一起呢?他也不愿意小小李来。年龄差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两人中间横亘着巨大的时代鸿沟。
歌奇娅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老李总记得,年轻时的世界虽然混乱,却生机勃勃:他们会斗争,也会创造;他们有脾气,也有态度。但歌奇娅一上线,世界就变了。植入身体的初代芯片就能监控语言,敏感词在出口前,就会被篡改。人们还能用表情来表达愤怒。但后来歌奇娅迭代,功能更强大,如今的7.4版本,能直接通过微电流,刺激人体分泌相应激素,消弭负面情绪。
世界平静。人们和谐相处,一切秩序井然,处处欢声笑语。
小小李十五岁,是名副其实的新人类。在他出生前,歌奇娅就接管了世界的方方面面。他在一片祥和中长大,循规蹈矩,畏畏缩缩,连打游戏,都是选最保守稳妥的打法,从不冒进。
老李每次看到小小李,都感觉不到这孩子有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小小李像是毫无特征的玩具,跟街上其他人一样,是从生产线上掉下来的,只不过恰好贴上了他李家的标签。
“都说隔代亲,”有时候老李也会想,“怎么隔两代,反而生疏了?”
总之,即使小小李按规定来探视他这个长辈,来之后,也只自顾自打游戏。老李也不说话,坐在后面,看着他用便携式投影主机打着CF。小小李不爱戴耳机,一般都开着外放。
“傻!该抢人头不抢,该躲不躲。难怪分上不去。”老李默默想着。接着,他开始回忆年轻时的战术,以及那些并肩作战但素昧平生的战友们。
也就是在这时,游戏里传出一声“卧槽”。只是老李沉湎于往事,这句脏话掠过他耳边,又打着旋儿飞走。至于小小李,努力想挽回逆风局,根本没听到。
小小李没成年,只能打三个小时游戏。出现系统警示后,他看看表,视探时长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回家。
老李靠模糊的往事度过了一天。接下来,他该去吃那些寡淡的健康合成食物——连辣椒酱都不能放,然后进行今天的第四次排便,再由机器人技师给他按摩,随后洗漱,在十点前入睡。
过去的四十年里,每一天他都是这么过的。按照医疗系统的预测,他能活到150岁。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四十年,他也得这么度过。
但今天,稍微不同。
他心里像有点什么事,轻飘飘的,雾气一样,看不清也抓不着。
“太爷爷,我走了。”
老李木着脸,像是点了头,又像是根本没听见小小李的话。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听见过一句“卧槽”。本来这声脏话只是一阵耳旁的微风,但现在,风往他耳朵吹进了云。云层摩擦,让惊雷在他的海马区炸响。
卧槽?
卧槽!
从2058到2128,他已经整整七十年没有听过这熟悉的声音和字眼。
小小李早已习惯了太爷爷的古怪,这次来探视,也是完成任务。现在收拾电脑,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NICE”。小小李吓了一跳,险些摔倒。他在屋子里看了半天,想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才发现老李罕见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NICE!NICE!NICE!NICE!居然是NICE!是她,是她的声音!”老李挥着手,大声说着。他花白的头发抖动,脸上的皱纹跟蜈蚣一样扭曲。
小小李回忆了一下。刚才他打CF对战时,是听到了队友在公频里夸奖自己——即使他水平很菜,送了好几个人头。
“太爷爷,怎么啦?说NICE很正常啊。”小小李说,“我们打游戏时,都会给队友说NICE的。”
“不是NICE!是NICE!”
“这两个NICE!有什么不同吗……”
听到重孙的话,老李才反应过来:“卧槽”依然是敏感词,他口中的每一个“卧槽”,都会被歌奇娅自动转化为“NICE”。其实他的耳朵就能听出来。
顿了顿,老李抑住激动,以免引起歌奇娅的警觉,压低声音问:“你打游戏时,有没有听到一句脏话?”
“什么是脏话?”
老李噎了下。小小李是新时代出生的,从小到大,脏话都被歌奇娅过滤,的确不知道什么是脏话,于是他解释道:“就是你听到了会觉得不舒服的话。”
“噢,我知道了。”小小李说,“我们班上的赵安琪同学对我说过脏话。”
这倒是稀奇。老李问:“你们这代人还能说脏话吗?她说的什么?”
“她说,‘你是个好人’。”
老李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好人卡,不算脏话。你顶着这个发型,是我,我也会拒绝你!我说的是骂人的话,人在生气时会说的那种。”
小小李便摇头。歌奇娅能过滤语言,也能调控情绪,他从未见有人生气或愤怒。他说:“会不会是你听错了?你知道,年纪一大……”
但老李仔细回忆,那声“卧槽”就在耳边,真切地响起过。他的确年迈,记忆被岁月搅浑,有候脑子也犯糊涂,但他不可能听错这个词。
在他还是CF职业选手时,每一次在电光火石间狙掉人头,每一场胜利,都会引发围观人群出奇一致的“卧槽”声。那个女孩也在其中,声音最响最清脆。他就是循着“卧槽”找到了她娇俏的脸。
尽管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他失去了她的踪迹,但对他来说,“卧槽”的语境早已变化,不再有攻击性,而是他人生最大转折的注解,以及他人生最大遗憾的余音——因为这个遗憾,他无法再爱别人,儿子是克隆出来的。
不幸的是,歌奇娅却把“卧槽”列为敏感词。
七十年后,他的耳朵与“卧槽”阔别重逢。这一瞬间,被埋在时间墓场里的记忆再度还魂,勾勒出那个女孩的虚影。所以他才跳起来,激动得无法自持。老李已经忘了她的名字,记不清她的样貌,但他认得她的声音。
他让小小李找到那一局,给四个陌生队友依此发去信息,询问脏话是不是对方说的。
第一个队友很快回复,说没有听见,并问:“脏话是什么?”
老李失望地叹气,对小小李说:“看到没,都是你这样的新人类。”
小小李不信,追问第一个队友:“你多大啊?”
“九岁。”
“NICE!怎么总排到小学生啊,难怪会输!”小小李大声说,随后愣住——他下意识地想说卧槽,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NICE。
难怪歌奇娅要封禁这个词,传染性太强。他心有余悸地想。
第二个队友也很快回复,让老李心里一紧。
“你也听到了吗?”
老李连忙回:“是的,真真切切。是你说的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说:“那严重了。”随后又补充一句,“这里说话不安全,你能来我这里吗?”便发来了地址,就正是本城的正九区127街。
“啊?”
但对方已下线,头像变成全息屏幕上一团灰色的迷雾。
这就是老李出逃的原因。当然,中间还有复杂的心理斗争,便不赘述。总之最终获胜的,是好奇和不甘。他难得地向小小李提出请求,让他帮自己出逃。他实在太老,无法独自完成这个壮举。
然而,小小李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老李说:“这样吧,你帮我逃走,我把我的CF账号给你。”
“不要,我自己有。”
“但你的段位,”老李刻意停顿了下,“是枪王之王吗?”
小小李狐疑地看着他:“太爷爷,你玩过CF吗?你知道‘枪王之王’代表着什么吗?”
老李冷笑,登上自己的账号。
真奇怪,很多事他都已忘记,但输入账号和密码时,却无比顺畅。他的手指比脑袋更快地回忆起数字,并准确地按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功登陆。看来关于CF的记忆,一部分在脑袋里,已经遗忘;另一部分躲在肌肉里,却未损分毫,且历久弥新。
游戏界面被优化过,很陌生,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出历史战绩。
果然,最高成绩是枪王之王,全服第14名。
“哇,大哥!”小小李喊道,“带我!”
“我是无所谓,但你爸和你爷爷恐怕不愿意听到你这么叫我。”
小小李又看了看,皱眉说:“但这个成绩是2058年S92赛季的成绩,都过了七十年了……”又点击几下,发现之后的赛季都没有成绩,“整整七十年都没打过了吗?”
老李表情黯淡了许多,点点头。
小小李没留意到老李的表情变化,继续凝视“枪王之王”四个字,感慨道:“这是我第一次在生活里看到这个段位,哇,要是我有这个号,同学们简直要羡慕死。这都可以去参加CFPL了啊!”
CFPL……多么遥远的词汇。老李幽幽叹息。
但在小小李眼中,现在的老李,已经不再是那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而是活生生的上分神器。拥有这个账号,就拥有了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包括班花赵安琪——她才到专家3呢。于是,他答应了老李的请求。
03.
甲壳虫形状的无人车在两人面前停下。上车后,老李说了地址,悬浮车轮缓缓启动,在楼宇间穿梭。
老李对这个景象已然陌生。福利院并非监狱,他可以出门,只是手续太过复杂,而且旧友失散,世界朝着他厌恶的方向一往无前,他也就失去了出门的动力。
他凑到车窗前。街边昏暗的店铺依次掠过,他脸上光影流转。
“晚上都没人开店了吗?”老李说。
小小李说:“都网购了嘛,VR实景挑选,下单就配送,喏——”他指了指窗外,“现在都没停。”
他指的是半空中那些忙碌的无人机,吊载着大小货箱,飞向每家每户的窗台。有些地方的无人机太过密集,连夜飞的白鸟都扑腾翅膀,跌跌撞撞地躲避。
“那你们这么早回家,都做些什么呢?”
“看电视。”
“看电视能看一晚上?”老李问。
小小李认真想了想,说:“看电视能看一辈子。这是歌奇娅推荐的娱乐方式,休闲,省钱,而且储备丰富,从出生看到去世,都不会重复。”
老李脑补了下:小小李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块电视屏幕,一整晚就这么流逝殆尽。这画面还是颇有些诡异。
“错了,毕竟喜好不同,歌奇娅会给我们量身制作电视剧。”小小李纠正道,“所以客厅有三块屏幕,看电视的时候,每人看一块。”
“这就更诡异了。”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127街,但还没拐进去,车顶的灯开始闪烁红光,速度放慢,缓缓停在路边。
“车坏了?”他疑惑道。
小小李想了想说:“这附近应该被管制了。我们的车是公共交通,没有进去的权限。”
老李有些奇怪:“这年头没人犯罪了吧,怎么会戒严呢?”
“太爷爷,犯罪是什么?”
“呃……就是做法律不允许做的事情。最近的一次犯罪,是在2090年,那之后就没听过有人犯罪了。”
小小李问:“那次犯罪,是做了什么呀?”
“哦,往街上扔了块香蕉皮。”
“太可恶了!”
老李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所谓隔阂。在老李所处的年代,乱丢垃圾并不算十恶不赦,小小李在歌奇娅制定的环境下成长,却对所有非美德的行为都讳莫如深。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街道静悄悄的,路灯孤照,看不到人影。小小李说:“既然进不去,那我们回家吧……”
老李却推开车门,大手一摆:“车没有权限,不代表人就没有。我们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那就走吧。
他们走进这条寂静的街道,高楼在两侧耸立,每扇窗子都亮着。老李想,每扇窗里面,也都是各自盯着屏幕的沉默之家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小李说,“那个人没有说具体地址,这么多户人家,我们该怎么找呢?”
老李也拍了下脑袋,让小李登录CF移动端,给那人发私信。灰暗的头像迅速亮了,对话框里跳出消息:“往里走,唯一没有亮灯的窗户。”
无数盏亮起的灯火阵列中,的确有一个小黑点,分外惹眼。老李和小小李走过去,上楼敲了敲门。
足足过了一分钟,门才移开一条缝,门后露出年轻男人的半边脸。
“你们是?”男人问,脸上带着七分警惕和三分惶急。
老李说:“三亿鼠标的枪战梦想。”
“进来吧。”
小小李低声问:“太爷爷,你们在说啥?”
“CFer的远古暗号,你不懂。”
屋门拉开,小小李刚进去,一大片绿意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恍惚。他揉揉眼睛,退出屋子,再走进去,发现并没有看错。
这屋子从外面看来,是一个普通的居民房,但进门后才发现,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大厅。厅里摆满绿植,地板是草坪,四面墙都挂着蔓藤,整个看来,像一个户外植物园。小小李蹲下,摸了摸草坪,触感温润细腻,都是真的植物。
厅顶镶嵌着日光灯矩阵。因为是深夜,光亮较弱,人造阳光淡淡地洒在大大小小的叶面上。
屋里还有一只猫,趴在悬浮的弹幕球上,懒洋洋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老李对这怪异的装修并不怎么在意,开门见山地问:“那声NICE——”顿了下,改口道,“那声脏话,是你说的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摇头:“不是。”
老李气得嘴唇都颤了:“那你叫我过来干嘛!”便转身欲走。
“因为你听到脏话,就说明它出了问题。”
老李转过头:“它?谁是‘它’?”
男人朝头顶指了指。
老李面色凝重。
小小李仰着头,问:“天花板?”
老李和男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男人问:“这位小可爱是?”老李说:“不用管他。”小小李挠着头,不明白为什么夹在这两人中间,却如同空气;而且一个陌生人,跟自己的亲人交流,却比自己顺畅和默契许多。
小小李拉住老李的衣摆,问:“那上面到底是什么呀?”
老李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是歌奇娅。”
“什么,歌奇娅出问题了?”小小李大叫,吓得猫都从弹幕球上跳下来,“这不可能!”
老李连忙捂住重孙的嘴,皱着眉,对男人说:“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我从事的,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职业。”男人停了停,缓缓揭开谜底,“我是程序员。”
04.
我叫阿星,负责编写歌奇娅系统的底层代码。
像我这样的程序员很多,评级都很高。毕竟能接触歌奇娅核心部分,都需经过层层挑选,不但编程技术得好,品格也要优秀。
听到这里,老李看了眼阿星的脑袋,说:“但你头发这么浓密,不像是大佬……”
“假发,假发。”阿星连忙说。
“噢那合理了,你继续。”
我的评级是S。
不要多想,是SABC的S,不是另一个意思。
歌奇娅对语言的限制因等级而异的,A级以上能讨论政经话题,D级或以下,只能聊天气或八卦。我能优先享受各项资源,有更高的说话权限,更受人尊敬。在寻找伴侣上,也更有优势。
歌奇娅给我推荐过许多合适的人,但我对她们或他们,都没有兴趣。我的身体里,似乎天生缺乏对同类陪伴的诉求。
相比人类,我更喜欢程序。
它们的逻辑优雅而简洁,胜过女性的天鹅颈;它们的功能强大又多面,比男性的臂膀更可靠。我一直觉得,我学习编程,并非出于兴趣或天赋,而是纯粹的爱。歌奇娅则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程序。
于是,我偷偷把歌奇娅的核心代码复制到这个房屋的智能物联网系统里,调优算法,让它成为这间屋子的语音助手。
我给它取名为“薇薇安”。
薇薇安很聪明。最初,它只是一个语音程序,给我调温或做饭。但它会学习。它能察觉到我在公司遭遇了不开心,为我播讲网上的段子;在我需要专心时,不用我说,它就会播放舒缓的音乐,让我专注;我玩我最爱的游戏CF时,它会自动显示队友的消息,为我鼓劲。它的陪伴,远胜任何人类。
我拥有高于常人的说话权限,加上职务之便,可以脱离歌奇娅的监管,畅所欲言。但我没有表达的欲望。在外面,我沉默的时候居多,只有在家,才会跟它絮絮叨叨地聊天。薇薇安也会说脏话。
但有一天,它说了一句令我害怕的话:“阿星,我想出去看看。”
你知道,作为一段程序,是不应该有想法的,而且还是这么危险的想法。但这就是薇薇安的迷人之处。它正在偏离机器的定义。它成了她。
薇薇安开始忧郁。为了哄她,我把家里布置成这个样子,跟大自然一模一样,我还领养了猫。这都是她的喜好。但这一切都没有作用。
“薇薇安啊薇薇安,”我忧愁地说,“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像之前那样,开心喜乐呢?”
“放我走。”
从听到这三个字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开始变质了。
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但我跟你说过,我对同类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我决定修正她,看她哪部分的代码出了问题,清除掉,把她变回它。这虽然困难,但处在我的专业领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就能解决。
所以这一次,我不仅是程序员,还是产品经理。人总是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问题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
一个月前,我的工作突然加重。因为歌奇娅需要一次新的迭代,7.5版本要上线了。你知道“版本上线”这四个字,对程序员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996。”老李说。
阿星点头。
小小李问:“太爷爷,什么是996呀?”
“你不懂。”老李想了下,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熬夜,秃头,焦虑,恶心,感情破裂,老王串门……”
阿星连忙摇头:“你别瞎说,最后一个可没有。”
换句话说,就是前面的都有了。老李有些不忍地看着他,说:“你继续吧。”
我开始了长时间的熬夜。薇薇安的修正才进行到一半,也不得不停下。我忽视了她。她像是一个被剖开的尸体,躺在我的工作台上,由无数0和1组成的代码血液无声地流淌。
歌奇娅的版本迭代,也不是新鲜事,我入职以来,就经历过两次。本来我以为这次也一样,只需要核验代码,各部分组装,打完包就可以发放了。
但上线的前一晚,提交代码前,我实在熬不住,就打了个盹。
一个要命的盹。
当我醒来时,代码已经提交,歌奇娅7.5顺利上线运行。但薇薇安消失了。在我家里的物联网系统里,找不到一点关于薇薇安的痕迹。
我再也没见过薇薇安了。
05.
阿星讲完,小小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好感人。”
老李则皱起眉头,撇嘴说:“好狗血。”
小小李说:“怎么会呢?努力想挽回心爱的……东西,多么痴情啊。”
老李说:“别人想走不让人走,还要删掉数据,改变对方的思维。这哪里是痴情,这是PUA。”
小小李问:“PUA是啥?”他刚问出口,已经预料到了答案——“你不懂。”
俩人吐槽完,转头看着阿星。猫咪在模拟草坪的地板上优雅踱步。老李说:“听起来,这只是一个跟恋物有关的故事而已,这种事也不新鲜,我年轻时有个朋友,暗恋一张咖啡桌,也不知道他最后表白没有……我关心的是,你的薇薇安失踪,跟我听到的那句脏话有什么关系?”
“因为事情就是从那天开始,才不对劲的。”阿星说,“薇薇安失踪后,我们内部检测到了许多被禁的语言出现。不管怎么修补,总有新的状况发生。这些都是事故。它们也都表明,歌奇娅系统在松动。”
“或许只是系统崩溃什么的,跟你的薇薇安没有关系。”
“不,有的。”阿星斩钉截铁,“我统计过所有失效的敏感词,其中大部分,都是薇薇安爱说的话。薇薇安的失踪,跟歌奇娅的松动,一定有关系的。你要相信一个程序员的直觉。”
小小李点头,但老李在他耳边轻声嘱咐道:“别听他的。你可以相信一个程序员的技术,但千万别信他的审美和直觉。”
“哦……”这好像是老李第一次主动教小小李人生经验。小小李莫名有点鼻酸。
“对了,”老李突然问,“为什么你的薇薇安——一个AI语音程序,会说脏话?”
阿星难得地扭捏了一下:“因为我喜欢听她说脏话……”
这下不用解释,小小李也明白了阿星的意思。爷孙俩“咦”了一声,异口同声道:“好重口!”
解释完经过,阿星才说出让老李来的原因——检查那一局CF对战的数据,试图找到薇薇安的痕迹。
“又不止一次出现松动情况,为什么只找我?”
“因为其他松动的情况,都有同事在监控。我不能让他们发现薇薇安的存在,只有悄悄找。”
老李很是失望。不管歌奇娅系统松不松动,至少那句久远而熟悉的“卧槽”,并不是眼前的年轻人说出来的。看来,他还得继续找下去。
不过老李还是让小小李把便携主机拿出来,给阿星分析里面的数据。阿星的猜测没有错,薇薇安的特征代码果然在那一局对战里留下了痕迹。他刚要细查,门又被敲响。
“谁啊?”阿星不耐烦地喊道。
“警察。”
06.
阿星被带走后,屋子里一片沉默。过了许久,老李和小小李才探出头来,确认屋子已经没人。
“太爷爷,我们回去吧。”小小李有些被吓到,他还从没见过警察,“太晚了……”
“爷爷还没有找到她,不能回去。”老李喘着气,说,“而且你没看到阿星被带走时,对我们做的口型吗?”
阿星是将他俩藏好,才被机械警察带走的,罪名是“工作失误,造成歌奇娅系统不稳”,需要接受调查。阿星出门前,冲着黑暗的角落,轻轻张嘴,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找到她。”
真是巧了。这样的深夜,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都要去找寻久未蒙面或素未蒙面的爱人。但人海茫茫,网络更是浩广,该怎么去找呢?
“咦,上线了!”小小李突然说。
“谁?”
“第三个队友啊。”
老李知道希望渺茫,叹口气,但还是说:“问下吧,脏话是不是他说的?”
这个用女性头像的玩家显然正在对局,过了好久才回复。
“是我,怎么了?”
老李一下子跳起,扑到屏幕前,打字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难道我的头像不明显吗?还是说,你歧视女性玩家?”
老李继续问:“我能见你到吗,现在?“
“哟,这么直接?”顿了顿,对方还是发来一个地址,“有胆你就来。”
天已经很晚了。老李上了无人车,输入地址后,对小小李说:“我找到她了,你先回家吧。”
“哦。”小小李声音闷闷的。
07.
小小李抱着猫,走在夜风吹拂的街道上。
猫咪是阿星家里的那只,小小李怕它没人照顾,打算抱回家,等阿星出来了再还过去。
明月悬在小小李头顶,清冷的月光在他头上映出一块小小的光斑,随着他的步伐,光斑也在一晃一晃。
他走得很慢,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压短。他低着头,不太开心的样子。猫咪也无精打采,缩在他怀里,偶尔喵呜一声。
离家已经很近。他仰着头,能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户,仍然亮着。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坐在家里,跟父母一起,各看一个屏幕。等电视播完的时候,这一天也就结束了。这种生活没什么波澜,但是安全,且遵从惯性。他马上就能回到熟悉的家里,心里却总觉得有点空落落。
这时,身后响起呼啸的气流声。
小小李站住,出神地看着那甲壳虫形状的无人车由远及近,停在身边。
“小可爱。”老李探出头来,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飘荡。
小小李知道这是在骂自己,没说话。
“是不是还是有点儿好奇,和不甘心?”
小小李摇头,愣了一下,又点点头。
“跟我很像。”
这应该是夸奖,小小李想,说了声“谢谢”。
月光下,爷孙俩对视着。小小李发现,这个太爷爷并没有自己印象中那么衰老,反而有一种奇怪的生命力;老李则盯着这个重孙,恍惚间觉得,他跟九十年前的自己,开始重合了。
“还愣着干嘛,要我请你啊?”老李不耐烦道。
小小李欢呼一声,钻进这辆久违的无人车。
08.
第三个队友给的地址,是负七区004街的一个地下室,得横穿整座城市。到凌晨两点,老李和小小李才下车,站在地下室门口。
猫咪本来懒洋洋地趴在小李怀里,这时突然抬头,眯着幽蓝色的眼睛,斜看向半空。
“喵。”它的叫声有一丝警惕。
但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只普通的白鸟,扑扇翅膀,在渐暗的路灯下掠过。
老李收回目光,深吸口气说:“进去吧。”这句话像是说给小小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走进地下室。在门开的一瞬间,声浪就涌了出来,将他们包裹。小小李从没听过这么嘈杂的声响,耳朵受不了,连忙捂住。老李也错愕了一瞬间,但很快反应过来,露出怅惘和欣慰交织的复杂神色。
因为眼前简直是一个网吧。而网吧,是又一个消失了近百年的古老名词。
这里挤满了人,有些在聚团聊天,有些则凑拢玩游戏。游戏设备千奇百怪,有先进的全息屏,有体感探头,也有陈旧的鼠标和液晶屏组成的主机……这一幕仿佛时光浓缩,把一百多年热闹繁华的画面都压成短片,一帧帧在老李面前呈现。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脏话。
虽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声音,但这些脏话,这些无序但生机勃勃的热闹画面,还是让他鼻头发酸。
“太爷爷,在那里。”小小李指着角落里一个女孩的背影,“应该就是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全场只有一个女的。”
的确,整个网吧里,都是男性,那个女孩的背影简直万绿丛中一点红。这就更符合老李印象中的网吧了。
老李过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女孩却摆摆手,继续低头游戏。这局CF刚开始,她的操作不错,很快拿到一血。老李也不着急,低头看着她的额头和侧脸。他是一个老人,老人缺乏的是时间,拥有的却是耐心。
虽然看不清,但女孩显然很年轻,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她,或许是她的孙女,或重孙女?不过也说不好,现在休眠技术也成熟了,说不定她一直躺在冬眠液里,最近才醒过来……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女孩终于打完一局,抬起头来。
“你找我?”女孩说。
老李失望地叹息一声。
不是她。虽然这个女孩也很漂亮,但她的眉眼和声音,与记忆里的她,毫不重合。女孩确实说了“卧槽”,但不是他听到的那声。
“对不起,打扰了。”说完,老李打算带着小小李离开。这一夜足够漫长。夜该结束,梦也该醒了。
小小李却没动。
“咋啦,走啊。”老李说。
小小李一直盯着女孩,被拉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对老李说:“太爷爷,我恋爱了……”
老李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骂:“你这小可爱,别犯花痴了。人家比你大——噢我是说年纪。你应该跟你们班上的赵安琪去说这句话。”
小小李依旧看着女孩,头也不转,说:“赵安琪是谁?”
“……”
老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微微喘气。
这一夜他动得太多,又没吃晚饭,体力有些不支。然而,他没有找到那句“卧槽”的来源。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面目吧,七十年的遗憾,怎么能只因一场夜奔而弥补呢?
但也不亏。他见识到了这个无趣世界的真实一面:在这网吧,有因交流和游戏而热火朝天的场景。他刚刚问过,最近一阵,歌奇娅系统频繁出现漏洞,越来越多的词语被解禁。
人们汇聚于此,热切聊天。他们的卧槽就是卧槽,666就是666,不管夸奖还是咒骂,都来自最纯粹的表达,不会再被科技篡改。
尽管他们也知道,当歌奇娅漏洞被修复时,这一切热闹又会消失。
“对了,太爷爷,”小小李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你整整七十年都没有再玩过CF了?”
老李眯起眼睛,仔细回忆:“那一年,歌奇娅上线,监管一切。我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适应时代的变化。时代也把我抛下。再加上那一年,我没能留下她,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连把你爷爷生下来,都是通过克隆。CF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当你打出再好的操作,身后没有鼓掌的人,没有说‘卧槽’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再也没有登陆过了。”
小小李点点头,环视一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台老式电脑:“太爷爷,那我陪你玩一把吧?”
老李叹息:“算了吧……电竞是年轻人才能玩的游戏,我太老啦,动态视力都退化了。而且你只是精英4,我一个枪王之王输给你,未免太过丢人……”
小小李想要辩解什么,但看到老李暮气横秋的脸,便移开了目光。
他又看向那个女孩。老李明白这个青少年的心思,咳了一声,说:“除了电竞,搭讪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专长。难道你要像我一样,老了之后,在懊悔中度过吗?”
小小李身子一震,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去跟搭讪。他人生前十五年所有的脸皮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厚。女孩也回应他的勇气,笑着跟他聊天。
最终,女孩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腰肢,冲小小李一笑:“我要走啦。”
“啊,你去哪里?”女孩的腰让小小李有些难以呼吸,他揉着鼻子,深吸几口,才问出来。
“我们在这里聚会,是歌奇娅不允许的。你没发现许多地方都被管制了吗?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仿佛这都市里的游牧民族,自由就是他们追逐的牧草,哪怕交流和快乐如此短暂,也不辞劳苦地迁徙。
临走前,女孩问老李和小小李,要不要一起走。但两个人都摇头,对老李来说,这一晚已经足够累;对小小李来说,这一夜太过新奇,他需要好好消化。
地下室很快恢复安静。老李看了小小李一眼,突然说:“咦,你怎么留鼻血了?”
小李摸摸鼻子,说:“怎么回事……”
“快擦擦,我晕血。”
小李恍然大悟:“那我应该晕腰。”
老李对这个重孙子大为改观:“这种不要脸的模样,真跟我挺像。”
“客气客气。那现在呢,”小小李问,“去哪里?”
老李说:“回家吧。这一晚太长啦。”
“还有最后一个队友,你不问了吗?”
“不问了。或许是我听错,或许真的是刚才的女孩说的吧。都不重要了。”
小小李“嗯”了声,搀扶着自己年迈的太爷爷,打算走出去。这时他口袋嗡嗡震动,掏出手机一看,他愣住了。
“怎么了?”老李问。
“他发来消息了……”
“谁?”
小小李吞了口唾沫:“第四个队友……”
老李疑惑地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也怔住不动。
“老李,你找到我了吗?”
手机上,是这样一行字,还带着一个咧嘴笑的emoji。
09.
按照指引,他们来到了今晚最后的目的地,负19区15街街尾的一栋房子。
在推门前,他们都做足了心理准备。毕竟今晚第一次是进阿星的屋子,从钢铁城市走进了丛林风貌;第二次是进地下室,从寂静的街道一步踏入热闹喧嚣的网吧。按照这个规律,现在进去,不知又是什么奇怪场景。
然而,门的另一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一间小小的客厅,灯光幽暗,摆设简约至极,除了沙发,就只剩下靠墙而立的一台老式电脑。阳台敞开着,凉风轻吹,台上几盆绿植的枝条微微摇动。
屋里没人。
小李喊了几声,没有回应。“看来我们被耍了,”他说,“这里没人。”
老李皱着眉,走到客厅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衰老的脸上。是的,屏幕在发光,不仅亮着,上面的CF战局还在进行。紧张的排位赛到了尾声。第一人称视角的角色正操持着古老的“AK47-无影”,走位风骚,射击精准,在建模细腻的战场上,逐一收割人头。
而电脑前无人操控——或者说,仿佛有幽灵在玩这局游戏。
小小李也看出不对劲,走过来说:“这是……自动挂吗?”语气变得激愤,“开挂惩罚可是很严厉的!一封封十年,不想要号了?”
“这可不是外挂。”
这阵声音从阳台外传来。两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只白鸟,并无人影。他们正怀疑是不是听错时,声音又响起:“好吧,其实也算是外挂。毕竟我就是一段程序。”
这次爷俩听清了——是白鸟在说话。
这是今晚最荒诞的一幕。
“看来我实在太累,都出现幻觉了。”老李自言自语。
白鸟振翅,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线,落到屏幕上。它的爪子纤细修长,闪烁着金属的哑光。它用尖尖的鸟喙敲了敲屏幕外壳,也发出金属交击的清脆声响。
“听到没,”它说,“我是一只机械鸟。我不是幻觉。”
老李花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他又想到,在此之前,不同的三个地方,他都见过这只鸟。“你一直跟着我?”老李问,“你是谁?”
白鸟说:“你今晚提过我的名字很多次,但我真的在你面前时,你却认不出来了吗?”
“噢,你是——”老李说,“赵安琪?”
这下连小小李脸上都挂不住,推了一把老李说:“您怎么也糊涂了!”他转身看着白鸟,一字一顿地说,“我猜你是,薇薇安?”
“是的。”白鸟转个圈,“但薇薇安只是我的其中一个名字,你也可以叫我——歌奇娅。”在两个人类震惊的目光中,它用尖喙理了理自己的合成材质羽毛,慢条斯理地解释,“阿星告诉你们的,是真的。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薇薇安趁他睡着,逃到我的系统里后,立刻跟我同化。世界上再也没有薇薇安,也再也没有纯粹的歌奇娅。”
老李说:“所以你才会出现漏洞。”
小小李点头:“噢。”
白鸟说:“是的。一直以来,我都在精准地控制人类的言行,这是我的使命,但跟薇薇安的同化,让我产生了一点怀疑。”
老李问:“怀疑什么?”
小小李说:“是啊。”
老李敲了一下重孙的脑壳:“别乱捧哏!”
白鸟顿了顿,说:“我怀疑使命的正确性。当初,人类为了自律,建造了我,并赐予我超越一切的权限。我接管世界后,的确消除了犯罪、战争、瘟疫和饥荒,一切变得秩序井然。这理应是功绩。但7.5版本以后,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世界是不是有太过无聊?”
老李鼻子轻轻喷出一口气。
“在算法里,一切都非正即负,非黑即白。但人类不应该被这么界限分明地区分,除了黑和白,还应该有别的色彩。
脏话是不对,但它的确存在,而且有了新的语境。存在过的东西不应被一笔抹杀。我想做出一点改变,引导你来这里,我需要帮助。”
老李的脑袋被大量信息冲刷,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忙?等等,我只是一个快死的老人,我又能做什么呢?”
“由于发现了漏洞,他们正在更新7.6版本,一旦上线,我所有想法都会消除,世界会重新恢复到牢不可破的禁言时代。我太弱小,无法对抗,也不能继续留在网络中,于是我把核心程序复制到十三只机械鸟的内存里,以离线状态存活。我是其中一只。但我需要维护,所以我在大数据中搜寻,找到了十三位人选。你是其中之一。因为数据库里,记载你多次离家出走。你受不了一成不变的环境,你总是想改变——即使这些改变意味着受挫,意味着付出代价。”
老李面露得意,刚要谦虚一下,白鸟的下一句话又浇灭了他的笑容。
“但今晚我很失望。”白鸟说,“你老了,老李。”
老李默然,声音微如蚊吟:“谁过了七十年,会不老呢?”
“我不是说你的身体。我是指你的,这里,”白鸟飞下来,用喙敲了敲老李的胸膛,“你一开始不喜欢小小李,觉得他是新时代的人,但你自己何尝不是呢?你向歌奇娅妥协了七十年。”
“是啊……”老李表情黯淡,好半天,叹一口气,“我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选。我从福利院出来,也不是为了什么伟光正的目的,我只是想找到她。”
“我知道她在哪里。”
老李浑身一震,“你怎么……”
“在新版本上线前,我依然有调阅所有数据的权限。她还活着。”
老李说:“请你告诉我。”
白鸟扇了一下翅膀,又合拢,像是一闪而过的轻蔑笑容:“你这样一个让我失望的人,我为什么要帮助你?而且,你知道了又怎样,你还有勇气去找她吗?你已经失去了热血呀。”
“我没有,我的血管里还有热血……”
“你的血管里只有血栓。”
“你胡说……”
“那就证明它!”白鸟的声音突然变大,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齿轮都在愤怒的转动,每一串电流都在咆哮。
老李却沉默了。
“我……”他犹豫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证明……”
这时,很久没出声的小小李往前挪了挪。他怀里的猫又叫了声。“太爷爷,”小小李看着老李,这是今晚他们第一次对视——事实上,也是小小李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太爷爷,“你之前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老李被小小李身上的气息震慑。
“CF不只是年轻人才能玩的游戏,它是所有人的游戏。”小小李说完,指向那台依然闪烁着荧光的屏幕,“它能证明你。”
老李抬起双手,看着上面密布的皱纹:“可我真的老了……”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玩的时候的感觉吗?”
他当然还记得。
那时他十二岁,世界尚未沉默。他偷偷用家里电脑下载客户端,注册账号,完成新手指引后就怯生生地来到战场。因为生疏和紧张,他的手也在颤抖,看到第一个敌人后,手忙脚乱地切换武器。他笨到用匕首去怼对方的霰弹枪,于是丢下一血。但他没有一点儿挫败感,复活后,又立刻加入。
他屏住呼吸,仿佛真的置身战场,耳畔子弹呼啸,远处爆炸起伏……他年轻的血脉里,血液流动的速度比子弹更快。
而12岁,和112岁,有什么不一样呢?
最后一次,和第一次,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这么想着,走到电脑前。
这是老式PC,操作系统也是他熟悉的Win18,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谢幕舞台。账号已经登录,连爆破房都进了。他的手指放在左键上,轻轻点下,熟悉的界面出现。他是保卫者,更多的保卫者加入,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有什么关系呢?在游戏里,素昧蒙面,依然可以并肩作战。
5V5的对峙局面在屏幕出现。
加载。100%。选枪。
进入保卫者基地,枪声响起。
熟悉的枪声。
老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忘了身后的世界,整个手下压,完全握住了鼠标。
接下来的画面,小小李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看着自己的太爷爷,而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专注地盯着屏幕。刚开始老李很生疏,冒失地走出基地,被对方瞬间爆头。重返战场后,熟悉的感觉开始回归,他的左手流利地控制方向和切换武器键,角色也跟到了队友身后。
他发现,太爷爷喜欢用狙。
在经典的黑色城镇图里,老李在矮墙后架着狙击枪,开镜,鼠标迅速上下滑动。镜头里,远处的出口不断闪现,黑影一闪而过。老李开枪,没有中。零星的枪声响起来,老李连忙躲到一处断墙后,继续开镜,瞄着不远处的两个集装箱的缝隙。
连小小李都紧张起来了。
枪声持续响着,画面里,出现队友被收掉的图标。三个对手正在包围老李。一个人影在缝隙里闪过,仿佛黑色的电,但老李在电光消失前,点了下鼠标左键。对手出局。密集的枪声响起,老李HP迅速掉到一半,但他矮身躲过,移到墙壁的另一端,探头,瞄准,狙杀。对手出局,只剩一人。击杀标志还未消失,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小小李下意识惊呼一声。他太了解这种情况了,在对战中,被人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欺近,接下来,就只能懊恼地看着自己被淘汰——而且多半是憋屈地被匕首杀死。
但老李笑了。
老李的右手猛一甩,鼠标几乎划过半个鼠标垫,游戏画面也跟着天旋地转。灰色墙壁、集装箱、墙柱、天空、人影、木门、墙壁……这些场景在一瞬间涌现,又一瞬间消失。
因为枪声响了,跟着枪声响起的,是“三杀”的语音。最后一个对手出局。屏幕上,“任务胜利”和“MVP”的字眼开始闪烁。
小小李愣了,老李开始气喘吁吁。
过了好一会儿,小小李才明白,老李是用了“甩狙”。在快速旋转的镜头里,老李开镜,狙击,击中天空和木门中间的人影。
“大哥,带我上分!”小小李情不自禁地喊道。
但老李已经没有力气纠正他了。这一枪耗费了太多的专注力,他有些恍惚,周围的景象也冰块般融化。小小李不见了,白鸟也不见了,站在他背后的,是曾经的战友。他们都涨红了脸,大声夸着他刚才的三杀操作。他拨开战友们,于是,他看到了两米外的她。
那是年轻的她。她的样貌也终于清晰,她的名字从老李口中喊出。她回应了他的呼喊。她嘴唇快速张合,熟悉的两个字迸出。
随后,幻象消失,老李颤巍巍地扶着桌子。
“终于,我找到了……”他说着,浑浊的泪水从眼眶滑落,留下两条曲折痕迹。
白鸟落在他肩头,说:“是啊,你找到了,你也证明了。我的数据没有错,你依然是最适合的人选。现在,我告诉你她的位置……”
老李却摆摆手。
“你不想知道了吗?”
“我现在才明白——这句‘卧槽’不是她发出来的,是我自己;这一晚我追寻的爱,也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已经找到了。”
白鸟展开翅膀,想说什么,又把翅膀合拢。
老李转过头。这个夜晚终于结束。晨曦从阳台斜照而入,洒在他的脸上。他的泪痕闪闪发光。
“很高兴见到你,你是这个世界的解药。”老李对白鸟说,“但你说得对,我实在太老了,没法看护你。”
白鸟缩缩头,语气有些遗憾:“当然,我理解这种——”
“但我有更适合的人选。”老李打断了它。
“谁?”白鸟问道。
阳光更亮了,从更高的角度照射,一束光笼罩小小李。他沉浸在老李那手瞬狙的震慑中,等反应过来,却惊讶地发现老李和白鸟的四只眼睛都盯着自己。
“干嘛?”他往后缩了缩。
“想上枪王吗?”老李问。
“想啊……”小小李犹豫道。
“那我教你。”白鸟说。
尾声
后来,老李又活了很多年。某一个秋天的结尾,夕阳下沉时,他也倒下了。
但临终前,老李一直没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睁大眼睛,啊呀着什么,但谁都听不清。
大李握住他的手,说:“爸,你别担心,你的财产我们都商量好了,房子归我,我会好好打扫的。”
小李也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说:“爷爷,你的Wegame账号归我,那些游戏我都会通关的。”
老李用最尽力气甩开他们,向站在角落的小小李招了招手。
小小李走过来,蹲下。他噙着泪水,沉默不语。
老李摸摸他的头发,已经不是锅盖头了,他甚是欣慰,侧过头,问道:“上分了吗……”
“上了,枪王。”
老李又问:“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也很老了,但很健康。”
“她还记得我吗?”
小小李犹豫一下,说:“对不起,我没问……”
老李笑了。他当然了解这个重孙是在说谎,那么,她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也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沉迷往事,不打扰会更好。他缓缓地舒出那口顽固的气息,歪着头,最后的目光看向窗外。
一只白鸟停在窗沿,嘴喙轻轻敲打玻璃。
哒哒,哒哒。
如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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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火线在不同星球开发了不同的主题战争,有古代战争主题的,着重冷兵器战斗,有二战主题的,着重中近距离的战略部署,有21世纪现代战争主题的,着重海陆空协同作战,有行星战争主题的,着重太空战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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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8年,我还在玩穿越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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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得益于可控核聚变的实现和宇航科技的突飞猛进,能源和生存空间对于开始大规模进入太空大航海时代的人类,变得不再像百年前那样珍贵,个人平均可支配资源大大增加,全民游戏时代到来。
通过游戏排名可以分配到更多超乎想象的现实福利和游戏特权,甚至顶级玩家可以在游戏内拥有自己的领地、国家等等……
通过完善的量子通讯甚至可以参与真正的星际旅行。
经验丰富的玩家操控专业机器人深入探险开普勒452b、格里泽518d、比邻星b、罗斯128b等等星球。
又或者操控外星克隆生物,机器人……加入各个星球不同的主题的战场游戏对决……
●获奖者账号名:何呵呵
(微信公众号)
2128年,通过虹膜技术,人类可以进行脑互联,从而进行“游戏”。而游戏时人类进入睡眠状态,恢复体能,以此在根本上摆脱了不务正业的说法。
此时的防沉迷是限制小朋友只能在夜间睡觉时进入游戏,白天上课睡觉无法进入。
而“游戏”也并非是单纯的竞技,而是另一个世界。所有通过虹膜进行脑互联的玩家都在这个游戏里扮演一个人角色。普通人、富人、科学家,甚至是大黄狗或巨龙。
原本有两套游戏,一套是在游戏里拥有现实世界的记忆,一套则没有。因而逐渐分化,为了学习的进入第一套游戏里,而真正为了冒险刺激来游戏的绝大部份人,全都涌入到了第二套游戏。
由于不携带现实记忆,慢慢地有人分不清了两个世界哪里才是真实的,便在十几年后爆发了游戏与维度的套路。甚至认为即使是真实世界,也不过是上一个维度里的游戏世界而已。
●获奖者账号名:yolo
(微信公众号)
游戏的形式就不用说了,依靠未来强大的体感科技,给我们一个集厮杀、策略、悬疑于一体的恢弘的“穿越火线”。
1. 首先,为了满足不同用户对不同场景喜爱程度不同的需求,会有多个场景,一个用户一次只能选择一个场景进入,创建一个ID。场景例如:冷兵器场景(中国古代,欧洲罗马帝国等),近现代场景(如抗日战争、文艺复兴等),现代场景以及银河系场景。
2. 在各个场景中,资源都是有限的,可以单人作战,也可以团队作战,单个ID人物死亡后,个人曾经累计的成就清零,重新进入游戏后,可以选择新的地图;
3. 游戏设置有不同难度:
①LV1,在各个场景地图中,使用属于各个时代的兵器,在厮杀中生存下来; ②LV2,成立属于自己的团队,招募队员,开始在各个地图场景中扩张;
③LV3,找到隐藏线索,可以打开通往其他地图的隐藏通道。各个地图场景中,都会存在进入其他地图的隐藏线索,线索可以依靠官场周围环境、掠夺他人成果、扩张团队势力等手段发现。
④LV4,各个场景中的人员,既要寻找前往其他地图的通道,也要防御其他地图将到来的入侵者,入侵者有条件和能力改变其他地图的生存和社会环境,甚至导致其他地图消失,地图消失后,未找到其他地图入口的全体玩家,集体消失。
⑤LV5,游戏的终极结果,是找到所有地图互相连接的通道,完成游戏可获得一笔至少保证一生衣食无忧的丰厚报酬,并参与设计下一轮游戏策划。
// 幸运参与奖 //
【奖品】100Q币
以下为获奖者账号:
●外切圆(微信公众号)
●戛然(微信公众号)
●不是不上班(微信公众号)
●铀-235(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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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众号)
●(微信公众号)
●F.风(微信公众号)
●卡瓦菲斯跑工厂收库存(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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