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心迁回去
——拆迁房感怀
文/甘国成
青少年时期因父、母的存在,所以一直居住在石桥铺地区的陈家坪针织总厂的家属区里面。
在那些逝去的时日里,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去往外地、也不论距离远或近,事儿办完了都会自然而然地往家赶。
1988年,父亲因食道癌病情恶化辞世。
空荡荡的家里只留下母亲一个人以后,我回家的时间就逐渐多了些。尽管我的母亲与别人的母亲在干家务活儿这方面上比较起来不是那么能干,但是、她施予我们孩子三人的爱却不比其他家庭的子女享受的母爱缺损一丝一缕。
母亲天性善良、宽厚,无论是在厂里同事及家里邻居的心中都是出了名的“糯米老太太”,长期端着一付与世无争的态度,天快塌了都不着急。
年青的时候充分享受着父亲的千般疼爱百般呵护,所以她不用学做家务活儿。随着岁月荏苒、儿女绕膝,她也就不用再去学习“能干”了,只需要操心就够了。
我母亲胆小怕事,加之生活中的折磨,一生中吃了不少的苦,所以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厂里也是出了名的“老病号”。
1992年6月11日听闻重庆针织总厂宣布破产的消息后,更是如雷击顶。整个人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说话颠三倒四做事儿心不在焉,几天后就病倒了。送医院救治至6月30日,母亲在满心的惊恐中辞世。
是“重庆针织总厂破产”的事实将她击垮的:老公走了、儿子被单位开除了、赖以生存的厂子破产了,精神上的脊梁折断以后整个人就垮了!
治丧结束后,我将父、母亲的骨灰盒搁在我的枕边暂存。每一天晚上伴着枕边父、母的骨灰入眠心里格外宁静,情绪中少了许多烦燥、浮华,总感觉睡得沉一些、实一些。
或许是成年以后与父母亲难得靠得如此之近,时不时的总能在睡梦里与父亲或母亲一起重复着过往的生活点滴。往事如珍珠般的记忆呈颗粒状且已散落一地,如今,思绪好似一条敏感的丝线又将失落遍地的记忆串缀在了一起。
从改革开放之初一步步走来,亲眼见证了石桥铺地区的渐变历程。
早期由彭小龙投资开发的“明日上海广场”与“跃华大厦”及后期的三设计院办公大楼、电脑城……等高楼大厦,把一个城乡结合部的石桥铺打造成为极具都市气息的城市景观带。
我,肯定要老了!已经受不了现今这般喧嚣的人流、喇叭嘶鸣的车水马龙、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临街商铺声嘶力竭叫卖碟片及杂物的麦克风呼吼声中弥漫开来的愤懑与浮澡让人心烦意乱……
柳背桥下小河沟里的那些小鱼小虾呢?那些在闷热的天气里从泥潭水中快速窜动的泥鳅呢?那些傍晚依身在溪畔乱草丛中或荷叶下的蛙呢?它们都去了哪里?
那些稻花飘香的时节,那些在田埂上灵巧飞舞的雀鸟、青蜓,在麦苗随风起舞的时侯,五台山上的那些给鸟儿伴舞的风筝呢?还有那些一只手高举着风筝线团顺麦地垄埂迎风飞跑的孩子们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尘封于我与我的那些曾经的玩伴们记忆之中。
存在了几十年的“青砖大楼”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九龙坡区委、区府的关注及督促下,历经磨难的拆迁户们终于等来了领钥匙搬新房的好日子。
得到消息的拆迁户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那些熬得灯油枯焦的高龄退休老头儿、老太太们在去往物管部的途中原本蹒跚的脚步都利索了许多。
他们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他(她)们经历过天灾与人祸叠加,基本生活物资匮乏到了部分地区饿死人的程度岁月。经年不衰的政治运动向满世界挥撒开布满恶臭的腥风血雨,等到不明所以的普通百姓激情褪去后莫不百思不得其解且留在心底更多的是惊恐万状……
改革开放之初曾让他们对余生又重新点燃起新的期待时,谁曾想到那本以为老有所依的工厂却又宣告破产了。这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要人命誓不休”啊!
眼前这些个喜极而泣、笑得如孩童般的老人让我模糊了双眼。
工厂宣告破产的1992年,还是这些人,还是这些热泪横流的脸,那时候,那些湿润的眼眶溢出的是酸楚与凄怜……二十多年过后更多的霜眉秃头、更多的皱纹伴随偻妪老叟们,今天他们终于熬到了开怀大笑的这一天!
我原居所的青砖大楼属于第二期拆迁户,领取新房钥匙以前必须要将老房子的水、电、燃气及闭路电视费用缴清后,把相关票据与即将被拆除房屋钥匙交往拆迁办相应的政府工作人员手里。
选择货币安置户办完手续就领钱,选择房屋安置的户主当场领取接房卡片即可前往新房物管部,依法依规按既定户型领取自己所选房间钥匙。
在区府有关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很快交接清楚相关票据等手续,随后与拆迁办公室接收旧房子钥匙的工作人员前往青砖大楼去交旧房钥匙。
旧房子钥匙带着我身体的余温,在温润的阳光下,静静地躺在我粗糙的手掌心,映射出暖暖的光辉。它静静地、悄无声息的伴随我几十年的时光已悄然逝去,今天它将要被交往别人的手中。
拆迁办的人与我简单客套一下就径直往屋子里拆水、电表去了。
我独自一人伫立在残败的青砖大楼山墙一端,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意识都被掏空了一般地呆立在那儿,以空旷无神的眼光,冷漠的打量着眼前的青砖大楼。
历经几十年雨雪风霜的青砖大楼,被附近新建的楼群衬托得更加破败不堪。
迷朦中下意识里又牵扯出心底深处的回忆,在老屋里所享的如山般父爱、似水的母爱都幻化成为眼前一瞬无法承受之重,父母亲慈祥影像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苍桑斑驳的青砖墙面上。待凝神细究时、那神圣的光影却在如诗如幻的微风中似涟漪样的漾漾而去……
我的本意是选择“货币安置”,拿钱走人,从此远远的逃离这一方令我伤心透顶的“失落之地”与那些伤痛与失落、羞辱与寃屈做一个彻底的割裂。
妻子劝我道:你从小到大在石桥铺地区生活了几十年,童年的记忆、青少年时期的玩伴、朋友,你心里丢得开吗?再说了,无论生活多难也不差那几个钱呀。最重要的是:那是爸、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东西在那里好歹也是个念想。如果今天把它丢了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呀!虽然老旧的青砖大楼即将被拆除,它所承载的历史早已溶入人们的血肉之躯成为记忆,这一帮老老少少的根也已深深地扎入此地。
石桥铺——陈家坪,我离不开你,我要把我的心连同房屋一道迁回去……
二零一八年 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