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安路的时光碎片

初中毕业那天,我和冷战了3年的死党安路交换了同学录,破冰和解。

3年来,我们在一个班却零交流,很有默契地,友好地屏蔽着彼此。说“友好”,是因为我们不亲近,却从来没有对对方有过恶意,很努力地当着彼此的路人。

我与安路是穿开裆裤的交情,从幼儿园开始,一直是同班。都说朋友关系近不近,就看彼此是不是都被对方父母认识,如此说来我和安路简直是如胶似漆。每次我妈找不着我,都会去安路家,一找一个准;如果我哪天没去她们家玩,安路的爸妈会问她,是不是和我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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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家境不好,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同龄人,这让我变得敏感而早熟。当时在学校的中午饭都是带饭去蒸,大盒子套小盒子,大盒子装饭,小盒子装菜。我的小盒子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鱼——我们这个小渔村最不缺的就是鱼——而别的同学小盒子里,牛肉排骨虾仁······一星期都不会重样。每次吃饭,我都会尽量避免和别人一起,害怕他们看见我大盒子里颗粒不均颜色发暗的陈米饭,和小盒子里万年不变的鱼。

但是安路是个例外。不管我躲在哪个角落吃饭,安路总能找到我,从她的菜里拨出将近一半给我,满不在乎地说:“你就帮帮我吧,我要减肥。”

因为身材,安路一直是我们班男生开恶意玩笑的首选。当时我们班女生中,她是最胖的一个,更要命的是,她发育得比我们早。校服里若隐若现的小背心和日渐高耸的胸脯让她整日含胸驼背,恨不能钻到地里。偏偏几个皮得狠了的男生还会对着这样的她指指点点,“啧啧,再怎么缩都还是这么大一坨。”

是的,本来不知愁知味的年少时光,我们俩分别被贫穷和肥胖两座大山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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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会对自己有一个自我认知,或者说是人设,然后做事情多少会向这个人设上去靠,以此在社交活动里获得肯定。我和安路急于给自己贴一个标签,掩盖我们害怕被别人注意的疮疤。

渐渐地,我发现班上还有一个躲着吃饭的人,她叫王丽,而她的碗里,甚至连鱼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班都有这么一个“透明人”,她不招人喜欢,在班里没有朋友,平时大家有好事坏事都不会想到他,甚至连起绰号开玩笑的兴趣都没有——王丽在我们班就是这样的存在。

王丽跟着父亲过,母亲生下她就走了。王丽性格孤僻,身上穿的都是亲戚送的不合身的衣服,总是低首垂眉,委委屈屈的样子,让人避而远之。

一天中午,安路照例来我的小角落吃饭,我突然对她说,“王丽总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我们叫上她吧。”

王丽应邀而来的时候,安路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福至心灵,把拨给我的菜分出一些,拨到王丽碗里。从那天起,我们和王丽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组合。安路平时送给我的笔、本子这些小玩意,在王丽桌子上也能看到一份。平时安路来问我的题、借过去抄的作业,王丽自然也能共享。王丽生日,我和安路会精心准备生日礼物,到王丽家为她庆祝。我们甚至把她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叠整齐,告诉她哪件和哪件搭配会好看。

当然这些,都写在了语文课的作文和周记里。比起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助身边的人是多么生动的例子啊。因此我们每为她做一件事都会写进周记里,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也不厌其烦地当着全班表扬我和安路。

那个年代的电视里,女主角永远温柔善良,对所有人散发圣母光辉,然后获得万千宠爱,当时的举动我们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回过头看,一起长大的默契让我和安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圣母”人设。全班都不待见的人我们都不吝表达善意,我们该是是多么善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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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3人的小团体,其实我和安路对王丽都有着若有似无的疏离。

我们经常会说一些只有我们彼此能听懂的话,说起小时候的趣事,这时候王丽都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如果说王丽能从此开朗和受欢迎了,对于我和安路都是“功德无量”的事。但正好相反,王丽的话越来越少,和别人讲话的声音比以前更小了。

有一天午饭,我们没有邀请,王丽没有主动过来,我们短暂的小团体就此心照不宣地解散了。那时我们才想起,这2个学期以来,每一次都是我们主动,中午吃饭也是,听到我们唤她,她才会端着饭盒过来一起吃。

和王丽疏远后不久就是小学毕业的日子,班上同学还没来得及察觉什么,大家就升学了。那一年暑假,我和安路都收到了王丽的信。信的内容大同小异,有一句话在其中尤为刺眼。

“我知道你们和我玩是因为同情,而不是喜欢我,所以我从来不敢把自己当成你们的朋友,更不敢主动去找你们玩,害怕会被拒绝以后,连同情都失去了。每次老师在班里念你们的作文,我其实是高兴的,这样全班都知道,我也是有朋友对我好的······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谢谢你们给过我的温暖。”

只有我和安路自己知道,我们的善意,连纯粹的同情都配不上。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自卑,我和安路默契地把我们认为更“惨”的王丽圈进我们的友谊圈,不仅是塑造一个圣母人设,更是提醒自己:我的处境还并不算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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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在和王丽相处的日子里,我们的同情,和我们在自己能想得到的各种事情上尽量去帮助她给她温暖,都是出自真心。但是这件事情的开始和本质都带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算计,那一场别有用心的作秀让我和安路无法释怀。我们那么小,不知道怎么面对人性的弱点,不知道如何正视自己和对方的自私。

三年的形同陌路,可能也是当年的我们对自己的惩罚吧。

初中毕业后,我和安路去了不同的高中,这是从小到大我们第一次没在一起上学。而王丽,听说她父亲没有继续供她读书,已经工作了。

翻开初中同学录,安路的那一页用她最喜欢的紫色写着“愿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安路和我一直是躺在对方通讯录里的好友,从未联系,但是不管更换几次号码,都会让对方知晓。

正感慨着,电话响起,安路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我接起,听筒里传来她的声音,开口连一句寒暄都没有,仿佛我们昨天才通过话。


——“听说王丽生宝宝了,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

挂断电话以后,突然想起初中那年我给安路写的同学录。

“成长很痛苦,幸好有你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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