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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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终岁末，洒扫除尘，翻出了一封16年前的家书。徐徐展开，往事历历在目。

        再听不到回廊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宿舍里众同学早已酣然入梦。夜深了，人静了，可胡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眠，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失眠。

        借着回廊里那盏白炽灯透过门顶玻璃照射进来的一束惨白的微光，他第九次看母亲今天的来信，母亲的来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亲爱的儿子：

        胡杨，一千年不枯！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祝你17岁生日快乐！

        ——永远爱你的妈妈。”

        信笺里还夹着200元钱。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着，把枕巾打湿一片。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上演。

        去年6月，他以优异的成绩从乡中考入省城的重点高中，全乡近千名考生只有他一人考入此校，“中考状元”的名号传得很远。但他不想去，因为父亲走得早，10几年来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而省城的高中离家近200里路，他若一走，谁来照顾母亲？可看到母亲正忙着给他打点行囊，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是否落下了什么东西时，他欲言又止。他既惦念母亲又怕说出来伤母亲的心。可母亲早就看出他的心思，那一段母爱之言时时在他耳畔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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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杨，你是去读书的，妈妈真高兴！好男儿志在四方，走出去吧！否则，你的一生就只能在这山旮旯里打转转。别惦记妈妈，你该知道妈妈的身体是铁打的，结实着哩！反倒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每天要吃饱吃好，想吃什么就买点儿什么，调理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有经济和精神上的负担，学费会有的，只要你认真读书就好，尽力而为。咱不是只为了考大学而读书，也是为了更好地做人处事和适应社会而读书。如果想妈妈你就写信或者打电话，如果学校放假你就早点儿回来。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去走，相信你能把握好自己，因为你是胡杨！”

        这位当年的上海知青，这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风霜侵蚀了她的青春红颜、岁月打磨了她的文艺情怀、生活锻造了她的坚强果敢，但是，她依然没有忘记心底的梦。而今，她以最乐观的态度、最坚毅的口吻、最浅显的话语，最简单的方式为儿子饯行。

    “扑通”一声，胡杨跪在母亲面前，扣了三个头。母亲赶紧把脸别过去，但胡杨早已窥见母亲的眼中满溢的晶莹液体在闪动。

        新的学校，新的生活，除了自身以外无不是新的。新的就是陌生的，陌生的就是不相融的，不相融就会有排斥和奚落。也许高中毕竟不同于初中，省重点毕竟不同于乡中，也许是文化环境的迥异，也许是性格素养的差别，尽管胡杨尽力去适应，去探寻自己的位置，力争上游，可心里却总感觉无所依托。

        轰轰烈烈却又平平淡淡的高一生活即将结束了，时光把胡杨的躯壳塞进就要开往高二的列车，但他只能以沉默来应对周遭一切，他的精神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正像他在日记中写的那样——

     “我卑微得如同山野间的小草，我丑陋得如同西施的东邻，我的思维是山间蜿蜒的小路，我的价值如同一粒沙土。鸟儿衔走了所有快乐的音符，风儿吹跑了描绘明天的彩笔，只留下苍白的影子在独自悲泣，心中的太阳陨落在无歌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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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天上午，他居然收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在信中只字未提他的学习和生活状况，而是重申了他的生命箴言并祝福他的生日，母亲对他是怎样的信任、理解、支持和希冀啊！他更明白那两张带着体温的纸币，是从母亲捡鸡蛋时的笑容里溢出来的，是母亲那把木杆被磨得很光亮的老锄头与田畴摩擦出来的。母亲这些年因积劳成疾，已经过早地衰老了。恍然间，他的脑中猛地又充满了“复旦”这两个字眼。

    “复旦！”“复旦！”他又想起母亲的嘱托，想起复旦大学，想起他的青春使命。是的，复旦大学是母亲年轻的梦、是返城寻亲的梦、是两代人吐气扬眉的梦，而自己是不是太脆弱？决战高二！拼了！他在心里静默盟誓。

        他习惯性地从床垫下拿出笔和纸给母亲回信。

    “亲爱的妈妈：

        胡杨，一千年不枯！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伴着您的爱，我走过了17岁的雨季。

        ——您不争气的儿子。”

        擦干泪，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学们都相继醒来了。窗外，熹微初露。

       天，亮了！

       读完16年前的一封家书，依然泪流满面，青春有多痛！母爱有多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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