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你寝室的洋哥怎么开学那么久了还没来。”
“他不会再来了。”赵平很平淡的回应着。
“退学了?”刘明困惑的轻问着。
赵平麻利的脱下被汗水湿透的呈透明的白T恤,不耐烦的说:“说了他不会再来就是不来了,问那么多干嘛!人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随着顺手抓起搭在床沿铁栏杆的毛巾走向洗手池。水龙头打开,流出滚烫的自来水。“麻痹的,这么早开学。寝室的空调还坏了。什么鬼学校,早知道请个假迟点再报道,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咯。”
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照在赵平年轻的脸上,镜子里的脸庞有点沧桑,邋遢的胡茬表明他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
“我怎么就没关系了。我是班长开学每个到校的同学我都要统计。现在一个星期了,班主任也问我怎么就洋哥一个还没到。如果他退着学了,班主任也该知道。”刘明赤胀着脸,受委屈一般的极力反斥。体型肥胖的他,也依旧穿着带领的短袖衬衫。身上的肉贴紧衣物,混着汗水清晰可见。白白嫩嫩的带着顺滑的质感,活脱脱一个公子哥。
赵平愤怒的回应说:“我知道行了吧!但是我就是不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想知道过几天自然会知道。现在很烦,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他妈的,这世界怎么这么无常。”刚打湿的毛巾在手上没一会,露在外的干的差不多了,被死死捏在手心的那一块也只是被汗水浸湿的。
突然刘明看到他脸上挂有水珠,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心里犯着嘀咕。赵明往镜子看了看自己,把毛巾将脸给盖住。精明世故的刘明也明白了那水珠的含义,没有在多问一句。识趣的走出他们的寝室,将门关上的那一刻从半闭的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带着职业性的关怀对赵平说;“你也呆在寝室好多天没去上课了,今天打理好自己,明天去上课吧!再不去任课老师那边我可就不好交待了。”刘明艰难的保持这个半倾的姿势,直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带到回应,嘟哝了一声“算我没说。”重重的把门给关上,挺直腰板把身子向上拉了拉开第二个扣子抖了抖胸口的衣服。脸上露出被清风拂过的惬意,走向楼层尽头的那个冷气开得足足的房间去了。
从五层的公寓望下去,楼下的草坪的草比暑假离开时长得更加葱郁,可以淹没到校园里任意一个穿着碎花裙女孩的直挺白皙的小腿肚。不远的那片荒地里传来金龟子聒噪的叫唤声。赵平想起了多年前和欧阳洋一起从午休的教室溜出来的那个夏天。鲜活的生命在那个季节似乎才生长,没想到就在这时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浅笑,却显得那么邪恶带着对万物的蔑视在他稚嫩的脸上,突兀的像是南极蓝色的冰川上开出一朵鲜红的罂粟花让恐惧。
拉上窗帘的房间里,不知又度过多少天。赵平的内心还是没有得到平复和慰藉,只是地上的啤酒瓶子将不宽敞的地面占据的没有一处落脚的空间。烟蒂又将剩余的一点点也挤满了。他又向烟盒里摸去发现不过是个空壳罢了。一个花甲老人起身的幅度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四周的空间压缩的伸展不开,然后又像一个在公园里的孩童沿着光滑的贴床梯滑下来。抵在前面的双脚先触及地面,如一个保龄球将酒瓶子推到对面的床底。清脆的玻璃撞击声,灌进耳朵,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才是活着的那个。
裸着的身体,没有穿上拖鞋就钻进卫生间打开淋浴。洗了个不是很干净的澡。便换上一件纯色的灰T恤和一条五分的亚麻短裤。把脚套进拖鞋从桌子上摸了一把钱就出门了。下楼梯时,他的两个蛋和刚开始发育时被嘲笑硕大无比的命根子有点晃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在拍打着他的大腿内侧,这样的反复刺激使之充血又膨胀的更厉害。才明白内裤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遮羞那么简单。
出了公寓的大厅,太阳正在上方亮晃晃的照着刚从暗室出来的眼睛被刺痛的睁不开。看到的东西都像是装上一百瓦的白炽灯般耀眼。他想起了最爱的《肖生克的救赎》安迪因为要为自己的冤案找典狱长翻案而被关进小黑屋里出来时狼狈而又解脱的笑容。
“赵平”一声带着悲痛而又惊喜的声音。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在四周寻找这个女性的发声者。尽管他已经很用劲地看每一件入眼的东西,但是都被盖上一层透明的黑纱般的模糊。“这里”这句话显得有点着急,怕错过似的强调着。赵平现在确认这声音是从那辆银色的mpv传出来。“是我,欧阳洋的姐姐。还记得我吗?”看到这台车时赵平就知道这是谁在叫他了。这就是欧阳洋说过从未去前排坐过的本田奥德赛。因为欧阳洋曾说过他,自初一的一个晚上偷偷的将他爸的摩托车拖出去学,在路上都是好好的,而在家门口的那个五公分的水沟打滑摔倒恰好被父亲看到而被训骂的不能再碰这车。心中刚燃起的一点信心被浇灭后,家里不久换了车,他就不去前排坐。最后一排的座位成了他的专属。不论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挪过,即使接家里的老人,后排必须让出来时,他都没有妥协过。
赵平看了看那个熟悉的车牌,从驾驶室的窗外向里面的人打了招呼。“叔,们怎么不上去“
“你阿姨在后面哭的停不下来,你去安慰她。我们好上楼那东西就走。“这个平日里很刚毅独断的男人此刻毫无举措一般。
“阿姨,你难过我能理解,但是今天你来学校不就是为了看看 过去生活的地方吗?现在大家都在午休,人少上去方便。赶紧擦干眼泪上去把。”赵平打开车门扶着这个悲痛的女人说道。
“赵平你和我们家的欧阳洋是初中就玩在一起的好朋友。但他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没想到吧!”这个哭的太久太累的女人花了很大的力气组织这样的语言问道。
“先别问那么多了,我现在也和你一样心里乱的很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一切都是事实。”赵平带着抵触的心理回答,这样的问题对很理性的他这时变得如此难解。
“可以了,现在出不出来?不去我们上去了,你回去又不要说没有看到他活过的原貌。”这个男人下了车,燃起一根烟眉头紧锁的说。
“哎呦,妈你再不去。我可和爸就上去了。呆在这里只会让我想的更多。”欧阳洋的姐姐也不高兴的教唆道。她本来并不大的,也因眉头紧锁而显得小的可怜。
“等一下,”这个女人似乎平静了许多说“让我回复一下情绪,把脸上的泪擦干净”
后面的江面两声间隔船的汽笛声后,赵平知道大概四分钟过去了。一直在车上的那个女人才下来,手上没有提着包,身旁陪伴的是她的女儿。他们在他的身后进入公寓,听不见她们俩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里发声,气氛压抑的和刚过去的葬礼一样。
“叔,你身上还有烟吗?”
“这里还有半盒你拿去吧!”男人没有多问一句就从裤兜里将烟掏出来给了赵平。
赵平在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轻车熟路的点上。第一口像吸毒一样狠狠的抽了大半支。
到了六楼的走廊上,赵平朝左边指了一下,说:“左边的第五个房间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他心里也清楚他们也可能都记得一年前这时候他们就到过这个房间。
门没有被锁上,赵平推开门。在苍翼满目的地面上,急促的走到最里面将窗帘拉开。房间瞬间有了光明,否则就像十几年前的照相馆暗室一样。
“门口的那个墙面贴着地图的床位就是他的。”赵平知道那是一幅欧阳洋从夜市地摊花了好久才买到的美洲地图。上面的加勒比岛国此刻看起来那么的支离破碎。
“嗯,嗯,嗯。。。”这种紧闭着嘴从鼻腔里发出的啜泣,让赵平心里翻腾起来。
那个女人的眼里含着泪,从桌面的每一件一点点扫过去。又将头微微抬起望向上面一排满满当当的书籍。她似乎在努力的记住每一个书名,然后又努力的猜测里面的内容。
《圣经》,《挪威的森林》《1984》《霍乱时期的爱情》《小王子》《目送》《偷书贼》《爱伦坡小说集》。。。最长的一条格子被挤满这样的书籍,其中很多事这个女人无法理解的。而一旁的格子却放满了香烟盒子,他们都长得一个样。赵平知道这是欧阳洋最爱抽的万宝路。他曾告诉赵平香烟中的烟草分两种,一种是棕色烟丝味道重,吐出的烟很白,一种是金黄色烟丝味道淡,吐出的烟接近透明。而他喜欢万宝路厚重的味道,一口浓烟入肺,可以吞吐出生命的痕迹。
这个母亲没有惊讶,儿子抽烟在家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她也见过一回他抽烟的模样。那是在路上的一次偶遇,他抽烟的模样让她心碎怜惜,像是心里的世界全被关闭,这有这一口烟才是唯一的出口。全然不是那些年轻的男孩为了更有男子汉气概而表现的那么趾高气扬。她抽出一个空盒子,红白的配色,红的像那一地殷红的血液,白的像儿子死去的惨白的脸庞。
这时门被一个高瘦的少年给推开,脸上的青春痘还没有走干净衬出他慌张的神情。因为有人告诉他欧阳洋的父母袖口有一块黑布,没人敢确认发生了什么,又确认发生了什么。他却肯定的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这场死亡他还是被提前告知,过程比谁都翔实。
“阿姨,你是欧阳洋的母亲是吗?”少年的语速很快,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是的。”这个女人回应道。
一旁的男人从她的肩膀上穿过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脸色凝重的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欧阳洋是不是自己烧死的”少年说的果断像自己就是整个过程的证人似的。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最不可能知道的人却似乎不谁的清楚。
男人的脸上有一丝怀疑和恐惧,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得到确定的回复后,人放松了不少,说:“暑假之前,我们曾半夜一起出去喝粥。无意间我们聊到了死亡。他一直都有公开的表达自己不可能正常的死去。我打趣地说你会怎么死?跳楼吗?他笑笑说,我们生来就什么都没有带来,死的时候也不该带走什么。最好也别留下什么。当时我不懂问他什么意思。他很自然的说,跳楼是最愚蠢的方式,万一跳下去没死怎么办?砸到楼下的人又怎么办?选择高楼就会是城市的闹区,会引起轰动,让自己成了新闻。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我觉得活着太冷太冷了,温暖在哪我从没感觉到。感觉到的只是香烟进入肺里,将肺泡充盈的暖意。当我想离开时,我会将我留有痕迹的日记,一页页撕下来点着,放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一点点的温暖自己。那样我在另外一个世界就不会在感到无尽的冰冷。没有。。。没有想到现在成为真的了。“少年说着说着哭泣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这个女人立马从男人身上被惊醒,说:“我想起了一件事,他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我在房间闻到一股烟味i,刚开始以为是厨房的,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从哪里来的。从里面出来时,发现是他房间里冒出来的,吓得我赶紧打开他的房间门看发生什么事情。进去却发现,他在卧室里的一个不锈钢脸盆烧什么东西。问他在干嘛,很快的回应我说在烧以前的日记和高中拿到的各种奖状和竞赛证书。那段时间里他很抑郁我也没多责怪什么,叫他小心点就走开了。“
一直缄默的男人这时开始说话了,神情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是一场谋杀,蓄谋已久的谋杀。他终于如愿的将自己杀死了,达到他不带走什么,不留下什么的目的。这个儿子,我现在才看清,是我做父亲的失败,还是他掩藏的太完美了。你们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家到现在都没有一张全家福照。哈哈哈。。。这是我的孩子吗?这就是一个魔鬼,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玩意。我们走吧!这些东西都用不着带回去,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去就行了。反正我们最后还是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什么都不可能知道。”男人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从上面抓了一本书说”魔鬼还看什么《圣经》,一起见鬼去吧。”
“爸,里面有东西”欧阳洋的姐姐,痛苦的满脸是泪,在泪光模糊的视野里发现一张写着字的纸,而且她知道那是她弟弟的字迹。
她拾起那张纸,上面写到:
室温24℃
湿度56%
我的时间到了,从第一声哇哇的哭声开始,我就听见另一个世界对我的呼唤。只是没想到现在是这么的强烈。
我选择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过。不想留下什么,这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不是被人害死,就是自己选择死亡。用自己的方式,把一张纸燃着的纸放在身上,享受世上最好的温暖。
其实你们不用惊讶,这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他们 只是把这看成一个悲观主义者的玩笑,谁会对这样这么残忍呢?
现在我心里很轻松,那么久了,对于那个离开的日子,终于可以确定下来了。认得一生追求的不就是死亡吗?以何种方式什么时候走。着不需要理由,只是某一刻你会猛地醒悟。哦,我该出发了。
当我的意识消散是,世上的房子像水一样涌来,人们像气球一样炸裂。
可怕吧!一个人与大多数人追求的生活相背。去追求死亡,谁叫它只有一次呢。这种危险而又诱惑的游戏,对我总是充满意义。
7.8 晚
PS:这是日记的最后一记,最后的话。
我看到我的骨头里开出了花
在一片血泊里绽放的雪白
赵平送走了欧阳洋的家人和他留下的所有东西。一个人默默的到洗手池,顺手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把剃须刀,将自己打理的整洁干净。他忘了这剃须刀是欧阳洋留下的,但是他记得自己的生活无论怎样还得继续,就像这炎热的天气还要延续很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