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的生死十日和它被围堵的641天
TikTok风波来到了寂静的中场时间。从7月31日到现在，短短的10天时间就经历了数次转折和突变。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CFIUS）裁决既定，特朗普态度仍然反复，Facebook悄然上线新产品，大选即将来临，种种难题考验着TikTok和它的母公司字节跳动。
北京时间8月7日上午，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要求在45天之后，任何美国企业不得与字节跳动进行交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TikTok的全球业务才是特朗普的真正目标。而字节跳动在声明中表示，如果无法得到公正的对待，“将诉诸美国法院”。
从来没有一款产品能像TikTok这样搅动美国乃至全球的移动互联网格局。事实上，TikTok在美国受到的围堵已经持续了21个月，前后长达641天。竞争对手的复制与污名，政治力量的打压与封禁，一直伴随着这款社交App。
连国外媒体也承认，这是一场关系到未来科技商业版图、牵涉全球业务布局的全面抗争。然而，大多数人只看到了眼前的得失。国内的公共情绪已经被点燃，这可能是类似的出海企业必须要解决的一个难题。
政商合围
TikTok的命运走向在7月初就已经出现端倪。多位美国政府高官发表讲话，强化网络空间安全威胁，给这款社交平台的未来增添了阴影。6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表示，美国在考虑封禁中国社交媒体应用，其中包括TikTok。17日，白宫经济顾问拉里·库德洛在接受CNBC采访时表示，预计TikTok将会脱离字节跳动，作为美国公司独立运营。
7月29日，美国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表示，将就TikTok安全审查向特朗普提交建议。他是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CFIUS）的主席，负责对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ly进行调查。CFIUS有权审查外国对美国的某些投资交易，并有权建议总统强制各方解除交易。
经过接近1年的审查，CFIUS得出结论，TikTok有大量美国用户使用，涉及到用户数据的收集，由中国人作为控股股东“存在可能”将用户数据交给中国政府，从而危害美国国家安全。因此，CFIUS计划否决字节跳动对Musical.ly的收购，这一决定将导致TikTok的美国业务被剥离，甚至可能波及TikTok的全球业务。
这个调查结论，让TikTok除了被封禁和被收购，没有第三条路。退出美国实际等于把市场完全送给Facebook。7月31日，特朗普表示，他将禁止TikTok在美国运营，最早于8月1日实施，并且暗示他不会支持美国公司去收购TikTok。
显而易见，特朗普的真正目的是让TikTok的全球业务受到毁灭性打击。全面封杀将造成美国企业无法与TikTok合作，也包括苹果公司的应用商店无法上架TikTok。作为全球性的应用分发平台，App store是中国企业得以出海的主要途径。
CFIUS前成员、前美国白宫经济顾问哈里·布罗德曼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美国借助政府政策来干预外国资本，这与它所宣扬的自由立场是相违背的，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而美国企业则顺势而为，与国家意志达成了共谋。
7月29日，扎克伯格出席国会反垄断听证会，声称Facebook以身为美国公司为荣，并表示美国正受到中国社交媒体应用的“威胁”，将矛头指向了TikTok。与此同时，Facebook旗下的Instagram用重金奖励来吸引TikTok创作达人，为即将上线的应用内功能造势。
早在2018年11月9日，Facebook就在北美地区推出了名为Lasso的短视频App，试图复制TikTok的成功，维持自己在社交领域的霸主地位。当时，TikTok的下载量已经超过Facebook旗下的Instagram。事与愿违，4个月的时间里，Lasso下载量仅有7万次。
意识到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压制TikTok的增长势头，扎克伯格开始变脸。2019年10月19日，扎克伯格在乔治城大学发表演讲，点名攻击TikTok。三天后，扎克伯格赴白宫与特朗普共进晚餐，谈话细节并未公布。
随着时间的推进，扎克伯格与特朗普越来越默契。常常是政治的坦克大炮在前面轰炸，Facebook在后面挖坑打洞，以逸待劳。事实上，这样的合围策略也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7月31日，当即将被封禁的消息传遍TikTok，一些创作者觉察到了危险的来临。他们不得不专门拍摄视频，让粉丝们在Instagram和YouTube等平台关注自己。
TikTok求生
事实上，TikTok很早就意识到了政治环境的变化，并一直在寻找应对措施。
为了做到合法合规，字节跳动先后邀请微软前首席知识产权顾问Erich Andersen担任字节跳动法务副总裁，美国空军和国防部网络安全专家 Roland Cloutier 出任TikTok首席信息安全官。Erich Andersen曾在微软工作了20年。当CFIUS对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ly的调查接近尾声的时候，TikTok律师团队一直在跟美国政府进行协商。与此同时，字节跳动也加大了游说力度。可以说，一切法律范围内的方式都用了。然而，在美国政府的国家意志面前，这些努力付诸东流。
时间终于来到8月1日。有报道称，面对CFIUS的裁决，字节跳动曾试图在TikTok的美国业务中持有少数股权，但遭到了美国政府的拒绝。为了避免全面封禁，字节跳动被迫同意完全剥离TikTok在美业务，接手的公司可能是微软。
《南华早报》也披露了一些隐情。在字节跳动内部，董事会的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将TikTok分拆出去，但张一鸣除外。“即便是对他本人来说，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如果不放手，这个应用将被扼杀。”一位知情者这样说。
这绝对是个无比艰难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8月3日晚上，张一鸣失眠了，他写了一封员工信，里面提到，收购TikTok美国业务“不是对方的目的，甚至是对方不希望看到，其真正目的是希望全面的封禁以及更多......”
同时，张一鸣在信里提到，仍在探索各种可能。与微软的交易未必是单纯的收购，也可能是更深层次的合作，毕竟两家公司在业务上的互补性很高，微软在中国的多年深耕和张一鸣对这家公司的了解，都为合作留下了很多想象空间。
而在白宫高层内部，争吵一直没有停下。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白宫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和美国财政部长史蒂芬·姆努钦存在严重分歧，曾在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里上演一场“激战”。究竟是全面封禁TikTok还是收购其美国业务，双方僵持不下。
可以肯定的是，收购绝对是特朗普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之一。因为这样仍然会保留TikTok的品牌完整性，给它继续在全球发展的机会，也无法实现贸易保护和科技民族主义的目的，给自己大选连任的加分要大打折扣。
这也解释了为何特朗普在对外表态中如此反复，先是设置45天的期限，又要求从中抽成，实质就是不想让这笔交易完成。一贯强硬的彼得·纳瓦罗频繁出来发声，认为微软收购TikTok美国业务的消息是有人为了给特朗普施压。
与此同时，竞争对手也在抓紧时机。8月5日，Facebook旗下Instagram新功能Reels在美国等50多个国家正式上线。Triller、Byte等同类短视频产品下载量也都出现大幅增长。
超越铁幕
收购的结果看起来已经无从改变，特朗普决定在CFIUS的裁决之外，重新寻找封禁TikTok的渠道。北京时间8月7日上午，特朗普引用美国《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禁止任何美国个人或实体在45天后与TikTok及其母公司进行任何交易。
刚刚看到生存希望的TikTok再次被逼到了死角。当天下午，字节跳动发表声明，认为“美国总统最新颁发的这项行政命令没有遵循正当法律程序。”“如果美国政府不能给予我们公正的对待，我们将诉诸美国法院。”
回过头看，字节跳动和张一鸣的处理应对其实很符合中国人的做事方式，那就是，先礼后兵，遵守规则。在对方的地盘做生意，就遵守对方的法律，用实力打败你。如果对方不遵守规则，想拼拳头，那就正面对抗，不会畏惧。
然而，一个公司很难改变政治和舆论的大环境，TikTok就这样被卷入了一场两难困境中。地缘政治的逻辑是，只要你是中国企业，就有可能造成国家安全威胁。而民族主义的逻辑是，只要你将业务卖给美国公司，就是一种懦弱和背叛。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此前华为公司为了避免被美国封杀，也做过类似的选择。2019年9月，任正非在接受《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采访时，主动提议将5G技术出售给一家美国企业，并且愿意与司法部展开不设限制的讨论，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买家，只好无奈作罢。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企业都会去做的努力。
结束采访后，弗里德曼在报道中评论道，应该让政治的归政治，商业的归商业。现在，弗里德曼的忧虑正在变成常态。
商业决策越来越被地缘政治所裹挟，而常识也被民族主义情绪所架空。如今，对华强硬已经成为共和党与民主党的共识，无论美国大选结果如何，可能都不会有根本性的转变。假如有一天，数字铁幕将中美两国的互联网世界完全隔绝，欧洲或许才是出海企业的窗口。
编辑丨付余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