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个“水龙王”

这是鲁东地区的一个典型的农村学校，我在这里度过了十多年的教师生涯。铁打的教室，流水的教师。陪伴我一起走过的教职工许许多多，但留在记忆深处印象最模糊的，就是那个烧水的锅炉工小许。

平日能想起他的时候也只是在打水的时候。学校分给每个办公室一桶矿泉水，自己用电热炉烧水喝。大桶的矿泉水喝光了需要自己去茶炉扛。每当拎着空桶到放大桶水屋的时候，一瞅空荡荡的没人，这时便才想起他。于是退到隔壁，喊了声：“小许——”小许便颤巍巍地打开门，顺便从屋里放出点难闻的腥臊味，然后一歪一扭地挪到隔壁，屁股很重地坐在里面的一张课桌前，拉过印有“科室、数量、签字人”的记录本，用脏兮兮的手打开。拿水人在上面签好字后便从那并排着的一溜大桶水中，拿到一只，撕掉上面包着的那层塑料薄膜，扛在肩上往回走。桶盖有时密封不严，常常有水溢出来，“吧嗒吧嗒”地滴到肩上，润湿了衣服。这时，如果你要从众多的水桶中换一桶密封严实的，他会面无表情、含混不清地说：“从头挨拿。”鉴于这种态度，他的人缘很差。学校里从上到下也都不尊重他。

在一次去茶炉打水的途中，听有学生背地里叫他“水龙王”。想想他黑黑的脸，长长的大驴脸型，穿一身青灰色衣服，又管着供全校师生喝水的锅炉，觉得这名字倒十分地贴切。不，简直是实属名归！让你不得不佩服给他起这外号的学生是多么的有才！“水龙王”在学校里很不起眼，学校连查岗点名都不点他。因此，常常被人们遗忘。只有等到哪一天课间操拎着空暖瓶失望地返回时，这才想起今天烧水的小许有病告假了！

有一年的春天，午饭后我去学校茶炉换大桶水。路上突然看到围着一群人，好像打架的样子。跑过去一看，是烧水的小许，被两个人围着他。其中一个个正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的鼻子骂，四周围了好多看热闹的学生。我赶紧过去，拨拉开围观的人群，语气很冲的责问：“怎么回事？”“你问他。”那个穿着很时髦的年轻人非常激愤地说。没等小许说话，他好像又气愤不过，又动起手来。只对着小许轻轻用手一拨弄，还没使多大劲，小许就不知怎么的趴在地下了。我火了，一把扯过这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在学校里耍横。”然后捞起电话准备拨打110报警。此时小许也趁机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

“你报警？”那个年轻人停住了叫嚣，“你报警用我的电话来，别浪费你的电话费。”说着，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硬往我手里塞。我被他这一举动搞得一时不知所措，正在犹豫间，听他说：“你只管报警，我们不怕。”

“不管因为什么你们也不能随便打人。”我的语气强硬了起来。“我没打他。”那两个人见我如此，态度也软了下来。他们被我叫着走向校长办公室。

从他们路上忿忿不平的叙述中，我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小许的老婆跟这个人跑了，现在要跟小许离婚，他不离，所以人家找上门来。小许跟他老婆结婚，是那几年制度的产物。小许的父亲是个教师，那几年生活不好，公家人员因为有几个工资还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后来小许的父亲退休了，那个年代兴接班，便让家中最不中用的小许接班了。小许的工资不低，连当时的后勤主任都很羡慕地说：“后勤主任赶不上个锅炉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老婆才嫁给了他。但时代变了。现在，只要不馋不懒，就可以过上说得过去的生活。所以，他老婆死活也不愿意再跟他过了。

小许的情敌边走边骂着，断断续续告诉了这一切。这件事后来最终在校长室里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记得那天等我再去搬大桶水的时候，小许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多变化。特意给我选了桶不漏水的，那长长的水龙王脸也积出难得的一点笑容，并且还一瘸一拐地将我送出水房……

后来的小许仍旧烧水，倒水，只不过是身体状况变得更差。在一次给校长送大桶水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扛着桶歪歪扭扭地走着。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大桶水掉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桶也摔坏了，被校长扣去了10元钱。

对于小许的存在，人们的印象始终模糊着。只有在他偶尔住院或者和妻子办理离婚时，人们才突然想起，原来今天小许告假了。于是，便不得不忍受着一上午或一整天时间口渴，直到他回来，才飞也似地跑向茶水炉，然后在办公室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大口大口喝着从他那里倒回来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