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理想·钱

      最近一直在忙装修,所费甚巨。一个人如果不经历一次长期的巨额花销,大概便不会清楚为何在这个喧嚣热络的时代,经济力会如此不堪。我只需掐指一算账目,便乍舌这钱当真不算是钱。这种感觉,仿佛是自己被人碰瓷,开车撞了一个本就奄奄一息的九旬老妪,天天被勒索花钱。我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器材物件,觉得能让自己感到无奈与汗颜的,实在很多。因而觉得在这个充满丰盈物质欲望的当下,你无论处于怎样的平台与地界,都不要觉得自己经济实力足够,更不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道貌岸然们对安贫乐道的恣意鼓吹。

      读书多年,还是发现自己学得不够通透,否则便不会明白,现实生活中一再出现的烦恼与阻障,为什么总是围绕着方孔兄来走。其实你只需要想想:平生一个人所受到太多太多的不顺利与不自由,总不过是金钱关难过所致。我这样说来,似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一遇到尘世上的艰难困苦,便开始抱怨人生愤世嫉俗,进而批判,最终滑向另外一个极端,开始顶礼膜拜物质主义来。你能这么想,大概是出于一种经典的误解,似乎谈钱固然是一种俗气,而清高得不食烟火却是虚伪。

      在这两种态度中破题,不是我今天要讲的重点。但是我回顾平生我读过的书,对于金钱能以客观理性看待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我自认为自己受教育程度也够了,接触世界也不少了,却仍不能够在书中的哪一处,有哪个人,热情洋溢地告诉我富足究竟有怎样的好处;反倒是,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曾多次在长篇累牍地歌颂人类道德情操同时,将深深藏匿于现实生活纹理中的经济诱因,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磨掉,羞于谈及——这几乎导致整个一代具有历史传承的朴素读书人,清高固然如是,然无知于经济效用认知却是当真。直到有一天,当你习惯了看到手握如椽大笔的鲁迅先生,一边痛骂北洋政府,一边拿着惊人的稿酬,在皇城下过着令一般文化人心驰神往的物质生活时,才恍然大悟:敢情课本当中的鲁迅先生,文学功能似乎远不如政治角色来得切实!先生在黑屋子里振臂一呼高声呐喊,便这样完成了“旧社会黑暗无比”的政治使命,而他在那个文化多远元,知识深受尊重,过着殷实富足生活的社会大环境,却被人在不自觉中遗忘。

      中国书中有一种不太好的倾向,似乎歌颂理想与情怀的高尚,永远是种不竭的精神资源,而平凡人切实平和的生活片段,要么被忽略,要么疏于描写,总之我们不愿意谈钱的作用,好像这些人活在世上,恰恰是为了一个神圣的目的而活。可是人家作为当事人,未必就会拒绝讨论金钱的作用,反倒是我们,作为看客,喧宾夺主,替别人代言,把芸芸众生当中的翘楚之辈,生生围困在笔墨纸砚当中,剥离出铜臭,然后让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人,读书时对现实生活隔膜,以为人生的主旋律,永远都是激情似火的理想情怀,直到有一天,见识到了社会冰冷丑陋的一面,却不期待着从经济角度缓解自身的压力,反而进一步痛诉这个社会不公不义的一面,如此舍本逐末,又能怪了谁?

      只要这个社会对一般人的保障还不足够健全,只要我们还不能罔顾大多数人的生活模式,都应当有理由把生活看作是职业经理人对公司的操盘。钱本身,不附带着任何道德色彩,它能在众生像眼中光怪陆离色彩斑斓,都是每个人之于自身的价值属性发挥了作用。一般人——这里不算道德家,哲人,游离于五行之外的方士,神经兮兮的诗人——都应当明白生活中几乎一切世俗难题,都是基于自身无力所产生的经济问题所致。知道了这一点,便会明白钱的功效,除了理所当然的改变生活质量之外,更在于让我们面对挑战时,能存有富余空间规避风险;是钱让我们明白,有尊严有意义的生活,在颇有志趣的人那里,可以如粪土一般,比如陶渊明,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个例不算整体,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即便未来学诗作画,也要在经济前提下实现这个理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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