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柯喜欢上足球，是几年前时候的事情了。那会儿他正在上幼稚园，有一次放暑假时他无意中看到了电视中的动画片，放的是日本早年的动漫《足球小将》。小柯依然记得那是第一次看动画片，精彩的画面深深吸引住了他大大的双眼，都忘记了自己小小的手里握着的小小冰棍，乳白色的奶油化开了，“啪嗒啪嗒”滴的身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后来，小柯只记得妈妈回到家，关掉了正在播放的电视机，给他擦掉了身上的奶油，又和爸爸吵了一架。第二天，妈妈从外面带回家一只真正的足球，小柯开心极了，抱着比自己脑袋大的足球，两眼放光，却仍不忘拉着妈妈的大手，一个劲的亲啊亲的，一边亲一边说“谢谢妈妈”、“谢谢妈妈”，妈妈开心的笑弯了腰，搂着爸爸的臂弯一起看着小柯笨拙得在客厅里踢球。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飞快的流走，小柯长的很快，很多衣服穿不了多少时间就又要买新的。有一天幼儿园放学后，小柯由奶奶领会了家，一个人踢了一会儿球。突然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抱起足球盯着奶奶，随后又跑去这间房间瞅瞅，跑到那间房间瞄瞄，来来回回了好一阵，才下拉着嘴角走回客厅，低头看着怀里的足球，不停用手心摩挲着，也不管球上脏乎乎的印记，他捧起足球凑到鼻尖嗅了嗅，又侧过脑袋贴紧球面听了听，两眼楞楞的出了神。接着他又将足球紧紧搂在胸前，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奶奶本想阻止，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默默回房去了。
这时爸爸开门回来了，看见小柯一个人抱着球站在客厅里，腰杆挺得笔直，抬着双眼打量着自己，爸爸冲他会心一笑，问：“小柯，你奶奶呢？”
小柯没有回答，奶声奶气的问了一句：“妈妈呢，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说完上牙齿咬着下嘴唇，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爸爸看。
爸爸刚刚换上拖鞋，放下大衣和包包，快步走到小柯身前半蹲下，扶着小柯两条黄瓜似的胳膊，看着小柯朦胧的眼睛说：“妈妈快要回来了，可能她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朋友帮忙一起打败怪兽…”
“她怎么老是遇到怪兽呀，妈妈会不会有危险？”小柯为想到妈妈可能遇到的危险而焦急起来，连说话声都大了：“我要去帮助妈妈，我想去救他，爸爸，我们一起去救她吧！好不好？”
爸爸默然转过身，捡起地上的公文包，拿出包里的一袋糖果，拿到小柯面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脸说：“小柯不用急，你看，这是妈妈从国外寄回来的维C水果糖”。
小柯感到很意外，看着袋子里各种各样动物形状的水果糖，惊喜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喃喃道：“为什么妈妈每次都寄水果糖呢？我不要水果糖，我只要我的妈妈。”
这时房间里隐约突然传来奶奶的哭泣声…
二
一转眼，小柯上了当地有名的小学校。平时还是由奶奶负责接送上下学。爸爸好像比以前更忙了，经常吃完晚饭就匆匆出去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天天晚上陪着他看书、讲故事了。有时候爸爸会带着阿姨和小朋友一起来家里开派对，一块儿做蛋糕、做剪纸；有时候他跟着爸爸去餐厅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们吃晚饭。每次聚会结束以后，爸爸都会问小柯刚才的活动好不好玩、开不开心，小柯很喜欢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吃饭玩耍，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太敢说话。
爸爸还常常会不停得问小柯——你是喜欢张阿姨多一点呢还是刘阿姨多一点？小柯总不爱回答，若是爸爸问的急了，他会头也不抬的说“我谁也不喜欢”，继续看他的书或者做他的作业。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一年级的体育课老师不教踢足球，慢慢的，小柯不再玩他曾经心爱的足球了，他一心一意的喜欢上了看书和写作业。而那只原本鼓囊囊的黑白色相间的足球，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弃在了小房间，球上面沾满了灰尘，瘪着肚子静静的躺在角落里。
春去秋来，小柯迎来了进入小学校的第二个中秋节，班主任老师要求每位小同学回家画一副全家福的图画。
晚上，小柯和爸爸围坐在饭桌边，他一边看看正在翻书的爸爸，一边咬着蜡笔头出神，一会儿默默的在雪白的纸片上，用不同颜色的蜡笔认真的画着。画了一张又一张，不停的擦了改，改了又擦。最后他扔下手中的笔，扭头朝着窗外发呆。
爸爸合上书本，拿起桌上的一堆画纸，看上去画的大同小异：纸上左边小柯抱着心爱的足球开心的笑着，旁边站着两个大人手拉着手，一个高高的戴着眼睛的显然是爸爸，另一个穿着裙子披着长发的应该是妈妈。只不过，妈妈的脸只有一个轮廓，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爸爸看着画纸，渐渐转过了头，小柯望着他瘦高的背影，没听到他发出声音，以为是自己画的不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突然，爸爸转过身，走到小柯的身旁抱紧了他，手里的画纸被爸爸的大手给捏得变了形。
小柯有点不知所措，说：“爸爸，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呀？”
爸爸没有回答。
“是不是爸爸也想妈妈了？”
爸爸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紧了。
小柯感觉到爸爸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像雨水一般的东西滴在脖子里，痒丝丝的。
“爸爸你哭了吗？你不是说只要我每次都考一百分，妈妈就会回来见我们的吗？”
……
“我一定可以做到的，爸爸你相信我，请不要再哭了好吗？”
爸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小柯认真的脸上，也静静淌着两行泪水，忙一边用手替他拭去，一边说：“小柯，爸爸答应你，明年春天，爸爸，爸爸一定带你去见妈妈！”
三
第二年的早春来的似乎比以往更早，清冽的春风吹在人的脸上，感觉凉飕飕的，闻着有一股桃花般的香气。
这一天，上海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
小柯跟着爸爸从出租车出来，一路直奔国际航班接机口。他手里紧握着一束鲜花，并不听从爸爸的劝说，坚持自己手持，一定要把手里这束美丽的花骨朵送到妈妈的手里。
接机口人头涌动，很多叔叔阿姨举着牌子围在一圈铁栅栏外，没有叽里呱啦的交头接耳，都默默等待着从接机口里走出来的人，等待着被他们“领”走。小柯很好奇，但是并没有问爸爸为什么，他模仿着其他大人的模样，也把自己手里的鲜花举过头顶，但依旧被前面高高的人群挡住了视线。
小柯正想让爸爸把自己托举在肩膀上，爸爸忽然低头对他说：“小柯，你看谁来了？”说完用手一指前面拖着行李箱的一个穿着裙子的女人。
小柯辨认了一会儿，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个留着长发的阿姨，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爸爸弯下腰，嘴巴凑在小柯的耳边，轻轻的说：“阿柯，是妈妈呀，你不是一直想见妈妈吗？”
小柯瞬间拉紧了爸爸的手，退了一步，侧着身子躲在他的脚跟后，歪着头仍盯着“妈妈”看个不停。
“妈妈”笑盈盈得暼了爸爸一眼，走到跟前，看向小柯，侧身蹲下去，捧着小柯稚嫩的脸庞，来回摩挲着，仔细查看着眼睛、鼻子和眉毛，怕再也看不到似的。
“我的宝贝，妈妈回来了，妈妈终于回来见你们了！”——此刻“妈妈”的眼睛里有晶光在闪烁。
小柯抬起头转向爸爸：“爸爸，她是我的妈妈吗？她是真的吗？”
爸爸一下子拉过“妈妈”身旁的行李箱，扶了一下眼镜，看了一眼“妈妈”，见对方正深情的看着自己，说道：“怎么不是呢？妈妈离开的这些年，她，她也长大了，也变化了，和小柯一样，所以，你才认不出她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的脸上长出了酒窝。”
“小柯，她就是你的妈妈呀，你不是一直都盼望着见到妈妈吗？”
“妈妈”突然想起什么，让小柯闭上眼睛，打开身旁的行李箱，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小柯。
小柯睁开眼，看见手里那个圆圆的黑白相间的东西，不正是那只曾经心爱的足球么？此刻它像鼓足了勇气似的，圆鼓鼓的趟在小柯的怀里，随时准备下场冲锋。
抱着足球，小柯再没有任何的怀疑，冲向“妈妈”的怀抱，大声喊叫着：“妈妈，妈妈，我的妈妈！我终于见到你啦！”说着不停哭泣起来，好像他要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咸咸的泪水来倾诉——几年来所有的、有关对妈妈甜甜的思念。
……
回家的路上，小柯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一刻也不肯放开，身怕妈妈会不小心逃走似的。突然他想起来，问：“妈妈，你刚才穿着裙子不冷吗？”
“爸爸没告诉你吗？我从南半球的新西兰坐飞机飞回来，那儿现在还是夏天呢。”
“南半球…新西兰离这儿很远吗？为什么他们的天气和我们这儿的不一样呢？”
“因为啊…妈妈先保密，等今年我们的宝贝放暑假了，妈妈和爸爸一起带你去新西兰玩儿怎么样？到时候那里可是冬天哦”说完，妈妈看着爸爸，漂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行，只要我们仨在一块，上哪儿都成！”说完，爸爸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很快传来“滴咚”一声，微信已传回，爸爸点开妈妈头像的对话框——“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见外的话做什么：）”
关上手机，爸爸见小柯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三个人同时咧开嘴“咯咯咯”得笑了起来。���%�w���